徐景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咱们讲话能不能通俗易懂一点,虽说大家同是中国人,可是我的国语水平真的是可圈可点,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讲这么深奥的话,恕我理解不了啊。咱们讲白话文,OK?”说完后,做了一个OK的收拾。
然后两个人一杯又一杯的喝开。
抛开年龄,抛开所谓的代沟,仅仅是以两个男人的身份。
喝到最后,喝上了瘾。徐景彦又到厨房,将剩下的几瓶酒一并拿了出来。
渐渐的,徐景彦有了些许醉意,他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酒杯,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看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但凡能被送出国的,家中的情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是不是少爷日子过腻了?”徐景彦说道。
“少爷日子?”陆宇辰嗤笑,“我倒是不愿意过这种日子,从前过普通日子的时候,也比如今要开心得多。”
“这人啊,都是有了新的,就会怀念旧的,谁知道是真的想念从前,还是因为如今的状态不如意,便不得已要去怀念从前。”徐景彦又接着倒了一杯酒,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你到这里都已经两个月了,还不知道,你是大陆哪里的?”
“W市。”陆宇辰说道。
“W市,是个好地方。”徐景彦回应道。
“你呢?”陆宇辰反问,接着还不等徐景彦回答,就又说道,“听你的口音,多半是港台人士。”
“对,我是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这回徐景彦倒是笑了,笑容中透露着些许苦涩。
然后又打量了陆宇辰一番,“看你的样子也就十八九岁。”
“刚满十九。”陆宇辰点头说道。
“哦,我比你大了整整九岁呀,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哥,以后在不来梅,咱们就相互照顾。”徐景彦用的是相互照顾,而不是我照顾你之类的话,仍旧是怕伤了陆宇辰的自尊心。
陆宇辰并没有接他的话,倒了一杯酒,一仰头,一饮而尽。“你在不莱梅大学修的什么专业?”
“我在当生物学助教。”
“怎么会跑到不莱梅,这里可不比柏林,汉堡。”陆宇辰反问道。
“那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一般人,出国学习都会到大城市。”徐景彦问道。
“我父亲曾经在这里呆过。”他说得简明扼要。
“哦,原来父子情深,那你父亲现在呢?”
“去世了。”
“真是抱歉。”
“没关系,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这样相互寒碜的对话,到这里再也进行不下去,两个人只是一杯酒又一杯酒地下肚。
过了许久,陆宇辰突然开口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在说笑吗?我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会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徐景彦咯咯地笑出声来,觉得陆宇辰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那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徐景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原来是为情所困了,你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是想让那个人内疚,还是回心转意?”
陆宇辰的情绪很是低落,再出声时,声音变得有些喑哑,“我在赎罪。”
“赎罪。”徐景彦喃喃自语。
听到这样的字眼徐景彦的心,触不及防的一紧。他何尝不需要赎罪,他所犯下的罪孽,就算死十次都不足以弥补。本该赎罪的自己却象个懦夫一样,不敢面对现实,锁在自己建好的铜墙铁壁里,然后逃到异国他乡,自怜自艾。
两年,没有丝毫的消息,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远在另一方的方子晴是死是活,自己也无从得知。突然间,那么想要再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深深地驻扎过的女子,如今再也不会属于他。
在她没有完全康复之前,就丢下她一个人,不顾她的乞求,不顾她的眼泪,不顾她的虚弱,就那样狠心地与她决绝,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讯。他甚至不知道方子晴是否有勇气能够支撑下去,曾经的海誓山盟,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笑话,赤裸裸的笑话。他连想都不敢想,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自己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到最后却把所有的问题都扔给了方子晴,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何曾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可是他不愿什么都不知道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愿意方子晴因为他再一次痛不欲生。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
陆宇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喂,怎么不说话了?”语气里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
徐景彦被他这么一顶,回过神来,眼里满是迷蒙,幽幽地开口道,“赎罪,这样的字眼太过沉重,赎罪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用这种方式。”
“我也不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只不过这个方式是最快捷的,哪怕过后还会有痛苦。”陆宇辰说的苦涩。“不说什么伤心的事情了,我,谢谢你,先干为敬,你随意。”
听到陆宇辰这么说,徐景彦哈哈大笑,“看来真是酒后吐真言啊,这一喝酒,就说出真心话了,还是很感激我的呀。就凭你这句话,我怎么也得全干了。”然后将一大杯的酒一饮而尽,“今天这酒喝的不痛快,等改天我带你去不莱梅的酒庄去看看,那里的酒,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这可是你说得,不能反悔。”陆宇辰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景彦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喝到酩酊大醉,早已不知窗外为几时。
一杯酒,一次酣畅淋漓,一次交心,让他们两个人成为了朋友,在这个寒冷的异国他乡,哪怕有个人能说上话都是好的。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对着自己熟知的人,什么都说不出口,反倒是那些陌生的人,很多隐瞒在心底的话,可以说出来,也许真的是因为,因为陌生,估计才少。你说过,他们听过,这一刻,颇为悲伤,过后也就忘了,毕竟他们不曾对故事里的人有情愫。
陆宇辰戒掉**之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课程安排的不紧凑,大多数时间都在完成实践作业。
经过这一场救赎,和徐景彦成了朋友。
只是打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如此疯狂地喝的酩酊大醉。
这四年来,徐景彦帮助过他很多。
后来他也知道了,徐景彦独自呆在不莱梅的原因。当时,更多的是震惊,徐景彦的故事比自己地更加震撼。
徐景彦告诉他,“我们的情况和你们不一样,你还有挽回的机会,但是我已经完全没有机会,甚至完全就没有资格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徐景彦的话,让他的心一沉,到底上帝对自己是仁慈还是残忍呢?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吗?
四年之后,陆宇辰去了海德堡大学攻读工商硕士的学位,便离开了不莱梅。
而徐景彦依旧呆在那里。
陆宇辰问他,难道打算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不莱梅吗?
他告诉陆宇辰,人这一辈子要失去的东西太多,他所失去的是一颗有爱人能力的心。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已经死了,又何必再找一个地方容纳他的不堪,不莱梅,很好,安静的角落到处都是,他不用刻意寻找。
陆宇辰搬离这个公寓后,没有别的人再搬进来,后来,徐景彦干脆付了双倍的价钱租下,这样自己一个人倒也住的自在。每天学校,公寓两点一线。也有学生对他穷追不舍,他都一笑了之。
他像往常一样,给学生们指导完实验课程,然后骑自行车回公寓。
半路上,却接到学生的电话。
卡博教授突发心脏病,正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
他匆匆赶到医院,可惜很遗憾,卡博教授,并没有被救活。
同行而来的学生,每个人都哭的鼻子通红。
卡博教授的太太,就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目光呆滞,没有丝毫生气。
卡博教授夫妇是忠诚的基督教信仰者,葬礼办的简单,去参加葬礼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卡博教授的女儿,扶着卡博教授的夫人,向来参加葬礼的人一一表示感谢。
本来身为卡博教授的助教,卡博教授一辞世,意味着自己也失了业。其他生物学教授都已经有了配合默契的助教,自己根本无从入手,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不知不觉,已经在不莱梅呆了六个年头。只是依旧没有家里人有任何联系。他不知道父亲和母亲会不会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
七月份正是不莱梅开始热的时候,他也想着借着这样的日子出去走走。
一年多的时间跑遍了大半个欧洲,心里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在海德堡呆了三天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回一趟香港。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过后,当飞机终于在香港机场落地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回来了。
出了机场,打了车去了附近的酒店,回来的事情,没有通知任何人。
在不莱梅呆久了,倒是有些不习惯香港的氛围,这样热闹喧哗,且不眠。
第二天在宾馆呆了一整天,在天黑下来之后,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让宾馆的服务人员给他租了辆车,然后一路开到了太平山,一路开着车,发现周围的景观和几年前想比,有了太多的变化,拔地而起的楼房,又多了不少。
一个多小时后,他将车子停在路边,然后下了车。
眼前的房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从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变得如此的陌生。
他不知道,方子晴如今是否还住在这个房子里,他想要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他就在大门外犹豫了好久,都没有摁下那个密码锁。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从里头的房子出来,他便匆匆回了车里。外面的光线并不充足,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是身影那样的熟悉。
当那一抹暗影,从自己的车边擦过的时候,脑袋里刹那间电花火石,方子晴,那是他日日夜夜想着的方子晴。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方子晴已经到了闻声而知,见影能猜的地步,可是六年过去了,他想如今的这个方子晴,不是六年前的傻姑娘了,应该知道放下了,她的人生再也经不起蹉跎,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