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幺设想过无数次的回归,闪耀的、喧闹的、声势夺人的以凤凰涅槃的姿态重新回到这片让她一败涂地的神州大地,她从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冰冷的、无声的、突如其来的用一场葬礼来为她洗尘,当一袭黑裙的白小幺出现在白氏的墓园时,没有任何人为她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包括她自己。
白慕枫的黑色礼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尖锐的下巴暴露在空气里面,本就瘦弱的身体在黑色套裙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单薄,她站在正前方,身旁是坐着轮椅的白雍,他的精神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李凤华推着他,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眼前墓地里躺着的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白意君站到了最后面,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白静岚将一束白菊放在了墓碑前,然后身体笔直的跪了下去,“爸。”她的声音苍白而沙哑,“我妈不会想见到你的,你为什么要去见她呢?”
李凤华冷笑着说:“你放心,你妈没葬到这里,下边这么大,遇不到的。”
白静岚猛地回头看着她,“如果是在过去,那么华姨,你就应该躺到我爸边上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厚颜无耻的活着。”
“白静岚,你该懂点分寸了。”白雍突然的发话换来白慕枫冷冷的一笑,“爷爷,她说得没错,李凤华该死。”
白雍剧烈咳嗽起来,李凤华为他拍了半天的背才缓过来,他说:“最该死的是你白慕枫,一夜之间,白氏所有海外投资者纷纷撤资,股价已经跌到底了,你说说是不是等你爸的葬礼结束之后,我白家就可以直接进入破产结算了。”
“或许对于您来说,比起您儿子的葬礼,您更在乎的是白氏的股价,可是对于我这个恨了他这么久的女儿来说,我更在乎的是,我失去了父亲。”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冰冷的被冬日的气流包围,孤傲的来祭奠离她而去的、她所怨恨的父亲。
白雍好像已经忘了这是他儿子的葬礼,又或者在很多年以前,当白霆武爱上宋芷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抛弃了这个儿子,他怒气冲冲的指着白慕枫,“我不管你在乎的是什么,白氏如果在你手里垮掉,我一定会在你父亲的旁边给你留一个位置。”
“不用等这么久,我现在就能这里给您加个床位,如果您需要的话。”白小幺站到了白慕枫身边,变成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模样,自立而坚强的自信着,像是穿了一套刀枪不入的盔甲,除了丢掉曾今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以外,她似乎成为了被人羡慕的模样。
李凤华突然地冲话道:“他死了,你们不是应该很开心的吗?你们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吧。”
白小幺还想说什么却被跪在地上的白静岚打断,“你们能让一个死人安静一会儿,行吗?”
是的,这是一场葬礼,它应该是一次虔诚的缅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论不休的挑起一片墓地的喧闹,所有人都沉默了,白雍没有表情的对李凤华说:“推我走吧。”当他唯一的儿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刻,他也是这样的表情,白慕枫和白静岚赶到的时候,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冰冷尸体,平静的说道:“我早说过这楼梯太过老旧,该换了,看吧,出事了。”
李凤华慌忙地从房间里跑出,头发凌乱,脸颊红肿,嘴角残留着血渍,她震惊的看着自己丈夫的尸体,像个杀人凶手。
就在白霆武从楼梯上跌下的那天晚上,白雍中风坐上了轮椅,医生说他的后半生只能这么蜷缩在轮椅上度过了,白慕枫听到后只是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
葬礼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只有白静岚直直的站在墓碑的中央,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正值中年,有着挺拔威武的身材,一张彬彬有礼的脸蛋与其身材及其不称,白静岚突然发现自己从未如此认真而清晰的审视过这个男人,在她少得可怜的记忆中,白霆武对宋芷秋是惟命是从的,所以小时候如果闯了天大的祸事,她一定是先从宋芷秋那里入手,如果说宋芷秋扮演着一代女皇武则天的角色,那么白慕枫一定是上官婉儿,也许正因为如此,以至于后来宋芷秋不在了,白霆武依旧对白慕枫容忍谦让。
以前的白静岚认为这或许是白霆武惧妻留下来的习惯,可是此刻当她站在自己父亲的墓碑前,清晰地看着他唯一一张笑容绚烂的照片时,她恍然忆起这张照片出自宋芷秋的手,所以他才笑得这样好看,原来这些年对白慕枫的纵容,或许只是源于在她们三人之中,白慕枫最像宋芷秋,一切源于爱,这是此刻白静岚所感受到的。
白慕枫看着一动不动的白静岚,说:“走吧,也许他早就想躺倒这里了。”
白静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复杂的倔强,她说:“姐,我们再陪他一会儿吧。”
“没有这个必要,大冬天的,他一个死人倒是不怕冷,难道你也不怕吗?”
白静岚突然朝白慕枫吼去,“白慕枫,这个死人是你爸。”
“我知道,所以呢?在这里站个两三天,然后我的孝心感动上天,他就会破土而出,生龙活虎的抱着我们演出一场大团圆结局,白静岚别搞笑了,就算他真从里面蹦出,那也是瞪绿了眼睛,用尖利的獠牙咬断我们的脖子,所以在这个惊悚诡异的场景出现之前,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扮孝女,还是跟我一起找一个空调开得跟夏天一样的地方,好好的吃个饭,顺便给白小幺接风。”
白小幺皱着眉,说道:“姐,不需要,不过我真的不想呆在这里,二姐,我们走吧。”说着白小幺就上前去拉白静岚的手,却被白静岚不留情面的甩开,他走到白慕枫身边,冷冷的说道:“你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吗?是不是如果有一天躺倒这里的人是我,你也是一样,宁可在开着空调的包房里给我念上几句悼词,也不愿在这个荒芜的墓地里多站一分钟,你一定会这样做的,是吧?说不定你还会带上我最亲的小妹,开上一瓶香槟庆祝了,白慕枫,有时候你真的很强大,强大到我宁愿去死,也不想面对现在这样无坚不摧的你。”
白静岚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把落寞的两个身影留在了冷清的墓地里,白慕枫问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白小幺,“你不走吗?也想陪着这个死人?”
白小幺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被帽檐遮住了半张的脸,这场葬礼上,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她用恶毒的言语把自己融合在冰冷的空气里,一张口全是寒气,细心的白小幺发现,她的唇冻得发紫,不施脂粉的半张脸冰冷的空气中更显苍白,白小幺突然地抬手,扯下了她黑色的礼帽,红肿的双眼让人心惊,她的眼底荡漾了一池冰河,那里水流湍急,快要决堤。
白小幺抱住她瘦弱的身体,如此单薄的身体是如何藏匿住她无边的、巨大的坚强的,“姐,我在知道他离开的消息后,是一路从法国哭着回来的,白静岚也是,像她那样的人,在电话里哭的比我还厉害,到此刻我仍旧不愿相信躺在这里的人是我的父亲,你看,我们歇斯底里的伤心都是显而易见的,唯独你想要把这一切本就顺理成章的情绪掩藏起来,如果是从前的我,那么现在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给你一巴掌,可我知道,你必须这么做,当我和白静岚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候,你就必须挺起脊梁,撑起这一切,你很擅长这样做,从小到大一直如此,白静岚并不是怨你铁石心肠,她只是讨厌想要替我们扛下一切的你,姐,我们长大了。”
白慕枫重新戴上礼帽,她像是遥远而孤独的朝圣者,独自行走在荒芜人烟的甬道上,她说:“站在这里,看着他的墓碑,我唯一确定的是你和白静岚,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白氏的股价一跌再跌,三家国际银行同时向白氏发出信用警告,白慕枫坐在办公室里,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没有一个海外投资者愿意重新给她注资,白氏正在运行的项目几乎同时被迫中断,董事会在当日股票收盘之后紧急召开,公司所有股东全部列席,包括握有10百分之股份的方以寻,只是他没有像其他股东那样与白慕枫争锋相对,除了他几乎所有人都因公司目前的危机而对白慕枫进行声讨,坐在轮椅上的白雍冷声问道:“作为公司最终决策人,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白慕枫一直显得比较沉默,对于所有的责难,她并不辩驳,只是随意的在IPAD上翻阅着时装杂志,直到白雍的质问,她在IPAD上轻轻一点,一封信件展示在了屏幕上,她猛地将IPAD砸到了会议桌的正中央,拍了拍手,无所谓的说道:“喏,我的辞职信,你们碎碎念了一个晚上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我手上40百分之的股份我会全部交出,至于是用它来救市还是用它度过这场危机,全在你们选出的新的白氏掌权人,从此刻开始白氏集团的所有事情与我无关,如果你们再有任何人对我碎碎念的话,我不介意问候他全家。”
白雍正准备说什么,白慕枫抢先道:“对了,爷爷,如果你还想在轮椅上多坐几年的话最好安静点,我不介意再办一场葬礼,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你知道,我有这个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