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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书名：大雁山 作者：李荣德、王颖 更新时间：2015-11-13 13:32 字数：3516
(二）
雨后群山如洗，显示出层林尽染的壮丽景色。一座座点缀着红枫的山峦犹如立地擎天的战士：有的象在站岗守卫，有的象在弯腰冲锋。
秋天的太阳把一缕缕金辉洒在崖畔青松上，洒在杂马家岭村就座落在一个被密树掩映的山岗下。村东头有一道土坎，土坎后面有三间山草苫顶的房子：一石到顶，前后有门。院子里篱笆墙上爬满了青藤，蒲扇大的叶片上还在滴着雨水。藤上挂着吊着一只只葫芦。格纸窗下垂着一辫辫蒜头。门前大草垛上晾着刚切出来、白如雪花的地瓜干。后门有一小道通向深沟。这就是江二嫂的家，大雁山根据地的眼睛——马家岭联络站。
一九四三年一开春，鬼子“扫荡”大雁山区，江二嫂的房子也被烧掉了。当她避过敌人再回马家岭时，她的家只剩下颓废了的墙基和烧焦的梁椽。她面对着余烟未尽的房子，一把拉过十八岁的儿子江国柱，对他说：“去吧！孩子，该跟你爹一块拿枪打鬼子去了，和这些强盗干，誓死保卫俺们的家园！”就这样，她把独生儿子也送到了八路军队伍上。
此刻，江二嫂正站在离家门不远的一棵枣树杈上，用一拫长杆子在一下一下打着枣。青的、略带一点红晕的大枣和绿树叶子一起往地上掉落，围着枣树噼哩啪啦掉了一地。你看她脑后挽一个发髻，发髻上网黑线网兜，横插一支铜簪。瓜子脸，额上几道皱纹，足以说明她已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上穿一件蓝布大褂，下穿一条青布裤子，一身穿着干净俐索。她不时地停下来倾听西南边封锁线并遥望对面的瞿爷山区。
瞿爷山和大雁山两个山区之间，是一道有几里宽的狭长平川。鬼子汉奸为了断绝两个根据地之间的联系，在这狭长地带建立了不少据点，造了许多炮楼，排列在纵穿平川的公路旁。最近一个炮楼离马家岭只有六、七里地，如今它象一个幽灵似地耸立在细里，枪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江二嫂留心着据点方向的情况。突然，她看见两匹枣红色战马穿过高粱地、荆树丛，飞也似地朝马家岭奔来。战马越来越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出马背上是两个八路军打扮的人。没大歇，这两人已经来到岗下。只见为首那个环顾一下山岗，猛勒嚼口，刹住奔腾的马步，那马“咴咴咴”几声嘶叫，在原地旋了半个圈儿便站定下来。后边那小战士也勒马停下。
前边的骑手仔细地打量着村头这几间草房，跳下马来，拾起一块土坷垃打在柴门上，又拾起两块连续打去，江二嫂在树杈上发问道：“吃了吗？”
那人不答话，抬头看见了树杈上的二嫂，摘下帽子头顶晃了两圈。
江二嫂见暗号核实，知是自己同志无疑，便跳下枣树，自顾自绕到岗后，下了深沟。七拐八弯来到了一汪山草丛生的泉水旁。那二人紧紧尾随而去。
这儿树荫蔽日遮天，野藤缠绕不绝，山泉哗哗流淌，好一个僻静处所。
江二嫂那二人引到此处，转身对他们说：“同志，你们先在这儿歇会吧！”
为首的骑士把缰绳交给小战士，小战士牵着遛马歇汗去了。他迎着江二嫂走去，情急声高地喊了一声：“二婶！”江二嫂一听愣了，急忙举目端详这站在面前英气道人的青年人。
“二婶，我是虎子，提幼虎！”那人一边让江二嫂细细端量，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虎子？！是你？！”
“是我，二婶，您认不出来啦？”
江二嫂揉了揉由于激动模糊了的双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年青干部，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她看出了当年离乡背井，骑光背马出逃的那个小虎子。
是他！就是他！江二嫂认出来了，他就是虎子，他就是提山老汉的养子提幼虎。她的眼里浮动着喜悦的泪光。她一下子扑上去，拉住提幼虎的胳膊，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兴奋，情切，百感交集，往事萦回。激动使他们的心潮起伏。
江二嫂急切地询问提幼虎别后的情况。
提幼虎对江二嫂说：“那年逃出留格庄，到了海镇，碰上从路西逃荒到胶东的邱大川，两人进了一家铁匠铺学了几年徒。后来我被鬼子抓进了劳工营修公路。事有凑巧，—个月黑夜，江二叔带领队伍杀进鬼子劳工营把我们救了出来，从此我就参加了八路军。先是跟江二叔干了一阵，后来进抗大分校学习，毕业后做了一阵侦察工作……”江二嫂听完提幼虎的讲述，感慨万端，抚摸着、端详着他。她擦了擦涌出眼眶的泪水说：“哎！变罗，虎子，你都出息成八路军干部了。”
“嘿嘿嘿嘿，”提幼虎在江二嫂面前十分腼腆，象个孩子似地笑着。
“怎么，脸上还烙了燎泡？”
“刚从火线上下来！”
“也不包一包？”
“不要紧的！”
江二嫂说：“虎子，家乡的事你知道吗？留逢财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儿子留彪还在，听说投了鬼子当上了伪军中队长。那留着两撇老鼠胡的账房先生也搬到海镇，死心塌地地当汉奸了。”
提幼虎道：“二婶您放心吧，他们都跑不掉的，总有一天要叫他们一起完蛋！二婶，那边反‘扫荡’战斗打得正激烈，突然接到支队首长紧急命令，要我和马有有同志立即撤出战斗，赶到大雁山来接受新任务，第一站就是您这里。这不，我们马不停蹄赶来了，请您快交代吧！”
“你先到山前于家去找一个姓应的参谋。”
“好！二婶，那我们马上出发。”
“急啥，于家离这儿二十来里地，一霎霎就到。你们先在这洞里歇憩一下，俺替你们喂喂马，料足水饱，一溜风就到了。”这时，马有有牵着两匹马走了回来，江二嫂边说边接过马，熟练地卸下嚼口，把缰绳拴在树干上。然后拨开树丛，挪开树条编的篱笆，露出一个洞口，进去端出一笸箩铡好的草料，放到马跟前，两匹战马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
江二嫂又进洞去端出两个瓢来，幼虎一看，嘿！一满瓢是青红间花的大枣，一瓢里有几把泡软了的黄豆，黄豆上放着十多个鸡蛋，几块高粱饼子。
二嫂说道：“来，小伙子，这是你的，这是虎子的，快吃。”说着把饼子和熟鸡蛋分给了有有和幼虎。“这几个生鸡蛋和黄豆，给马儿添劲，俺这叫疙瘩饼子送闺女——实心实意，有啥你们就吃啥！”
提幼虎一看不但人吃鸡蛋，连马也给蛋吃，把手中的东西放回瓢里，上前拦阻说：“二婶，这年月人都……”有有也同样将东西放了回去。
江二嫂不高兴地说：“你们为啥不吃？快吃！马儿也是为革命出力，是有功之臣，应该犒劳犒劳。它们驮着你们去接受新任务，比俺的肚子重要哩。”
说完她又把东西递到提幼虎和马有有手里，提幼虎不好再多说什么，拿起高粱饼子大啃了一口。
他咬着饼子，就着大枣，发觉这枣儿很特别，中腰瘦，两头粗，个儿比一般枣大，也比一般枣甜，就禁不住发问：“二婶，这是啥枣？” .
二嫂见提幼虎感兴趣，知道他爱吃，高兴地介绍说：
“这叫葫芦枣，是咱马家岭的特产，怎么样，好吃不？”
“真甜哪！”提幼虎赞扬道。
二嫂见幼虎和有有大口大口吃着葫芦枣、干粮、鸡子，才满意地端起盛黄豆的那个瓢走去喂马。
江二嫂把鸡子连壳塞进了马嘴，又把黄豆一把把往马嘴里填，等马吃净了豆子、草料，又凉干了汗水，这才牵着它们去饮山泉水。
不一会儿，江二嫂牵着马儿赶回来，见提幼虎他们巳经吃完了干粮，便爽脆脆地说：“任务紧急，不留你们了，走吧！”她把马交给提幼虎和马有有，端过那瓢鲜枣来，抓起一把又一把，往提幼虎和马有有口袋里塞，把他们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
“二婶，吃不了这么多，您留着吧！”
“带给同志们吃嘛！上马！”
“嗯哪！”提幼虎答应着上了马。马有有也跨上了坐骑。江二嫂手牵着缰绳，把马拉出了深沟，又亲自将马牵上了一条荫蔽的小道，给提幼虎、马有有指明了方向，这才把缰绳交到他们手中说：“再往前一路上全是根据地了，你们尽管唱着歌儿走。”
提幼虎在战马上深情地举起了右手，行了一个举手礼，然后轻磕马肚，同有有一起，缓缰走去。
江二嫂向他们招着手说：“等任务完了，别忘了到二婶这儿住几天！”
提幼虎走一程回头看一看，走一程回头看一看。太阳从云缝里射出的金色光芒，正映照着扬起一只手送别的江二嫂。二嫂仿佛是金子塑成的一般。山路一转，人看不见了，然而二嫂的音容笑貌，却还在提幼虎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