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辰淡然一笑,不惧不躲,仍伸手去拉青兮,终于拉到了她的衣袖。
秦峥不曾收剑,带着青兮向身侧移动。
青兮的衣袖在李沐辰手中挣脱,李沐辰一晃神,急欲再抓,竟不管不顾,直直撞上秦峥的追星剑。锃亮的剑端没入血肉,鲜血缓缓溢出,染红了他新换的月白长袍。
“沐辰——”青兮骤然睁大双眼,她不曾发觉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甩开秦峥的手,一步上前,接住他欲沉坠的身体。
秦峥心上惊动,愣愣看着被她甩开的手,黯然收剑。他无意伤他,想不到他竟执着若此,从此,他知道他要计较在意的已不止云亦一人,李沐辰在她心里亦有相当分量。
李沐辰身体下倾,双眉因疼痛而深皱,眼神却无惊无怨,定定看着青兮,仍只有一句:“不要走!”
青兮心上一痛,按上他血流不止的伤口,关切道:“你现在不要说话,我送你回去包扎。”
恰此时,孟聿寒领着数人匆匆而来,他扶起李沐辰,几句冷面相讥,终加快了脚步带他回别馆。青兮伴在身侧。
秦峥几步拦于她的身前,卓然而立,势在必得的姿态,却最是真诚:“兮儿,回沂州吧!”
李沐辰止步回望她,青兮徘徊于两人相同的眼神,心中实难决断。
一阵破碎而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循声而望,青衣的女子踏着暮色,驱马奔赴而来。青兮认出了她,正是上官碧落。不曾想,她温婉如斯,在马上却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青兮很是歆羡。
上官碧落片刻走近,匆匆下马,一身风尘未落,鬓角的发散落飞扬,粘在面上无暇拂动,眉睫面目却满是悲伤哀恸之色。
“秦大哥!”这一声唤,她悲伤更深,泪盈满眶,握着马缰站立马旁,飘然欲坠。
秦峥突然心感不祥,面有异色,快步走近,接过她递上的信,展开细看。霎时,却见他面色大变,双眸深邃,浮现种种复杂神色,惊疑,不甘,悲恸……
青兮远远可见他握着信的手隐隐颤抖,心知他的九省山庄、他的江南武林必又有大事发生,这样的时刻,定然是他,也唯有他能担当重任。她看到上官碧落深深凝视着他,他们是相同的喜忧。
想到她就是在此处,因稚子时的好奇之举,竟拯救了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她深感欣慰,却也突然明了,原来她与秦峥同样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他是壮志大男子,而她却只是平凡小女儿,她永远走不进他的江湖,而他,也不可能融入她的平淡如水,给她一份期许的娇宠。或许,他对她的执着正是幼时起于此地的缘由,他一定不曾发现,有人比她更适合站在他的身旁。想到此,竟也落寞哀伤,她矛盾地发现,她并不希望一切如她所想,沂州城内的种种,怎可因这一个缘由尽数抹去?
秦峥收起信走回,眼眶已红,声音沉敛,执起她的手再问:“可愿跟我回沂州?”那声音像是穿透人世沧桑,在努力抓住些什么一般,字字敲在她的心上,压得她疼痛难忍。
然而,她却不愿再走进那与她无关的心伤之中,趋避他的眼神,她侧身回道:“对不起!”说完,心中便是一惊,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三个字里藏着她也不甚明了的执拗和计较,不知缘何而来。
秦峥面上不无失望,却不再执着,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妥协道:“好,你先去京城找你师兄,我再去寻你。”转身,又像停驻的孟聿寒道:“孟卿,秦某与你并无交情,但秦某信你。兮儿此去京城,还望多多照看,日后有用得着秦某的地方,秦某自当竭力!”
孟聿寒深知他一个承诺的分量,淡笑着点头。
秦峥这才安心,再看一眼青兮,决然转身,风将他的青衿扬得老高,只见他一跃上马,带上上官碧落,不再回头,匆匆,一鞭而去……
青兮遥遥相送,不觉泪湿了眼帘。
李沐辰的伤势并不重,比之前些日子在涡林的境遇好过许多,只是流了些血,仍很虚弱,喝过汤药就卧床休养着。青兮坐在一旁照看着,心中却思虑万千,难受得很。
李沐辰看在眼里,心有愧疚,却并不后悔,庆幸此刻她仍在身旁。
凝嫣适时敲门而入,领着青兮出了那宁静的一室。
坐于月下,青兮知道她有话要说,她已胡思乱想许久,正需要有人来点点她,遂静等着她开口。
凝嫣笑看她一眼,缓缓说来:“心中杂乱不安时最应该找个人倾诉,你,不预备跟我说些什么吗?”
青兮感动于她的心思细腻,跟着浅浅一笑,却不知从何说起。
凝嫣了然,一语道破:“旁人看得明白,你在意沐辰,也惦念秦峥。”
青兮闻言,目光一窒,片刻才回神辨道:“凝嫣,你该知道,我心里只有师兄一人。”
凝嫣微微摇头:“时至今日,你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自欺欺人。说服我很容易,说服你自己呢?”
青兮倾吐出一口气,不再隐瞒道:“从前,我很清楚自己的心,现在我却真的弄不懂什么是爱?”
“爱是不见时思欲成狂,相见时相思更甚,愈久弥深。你对你师兄可是如此?”
青兮深思一时:“我……我虽担心师兄的安危,可近来发生太多的事,实在无暇多想,何况,沐辰为我身受重伤,秦大哥也焦急寻找……”说到此才恍觉原来是自己一颗心摇摆不定,思虑甚多,叹息一声道:“你一定觉得我糟糕透了!”
凝嫣仍是摇头:“沐辰看似随性,实则最是认真执着,许多事,他向来不争,一来是因为真的不在意;二来,是大智若愚。但是对你,他是真的在意,也真的愚得深。怎不叫人心动?而秦峥,在沂州这些天关于他的事,我也听闻了许多,且不论他的声名地位,却最是风度君子,身正无瑕,更难得是,只对你一往情深、情有独钟。这样的两人,任谁爱上都理所当然,青兮又何错之有呢?”
青兮虽心里安慰,却仍是难断,只道:“在找到师兄之前,我再不会想其他了!”
凝嫣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再说道:“你不必逃避什么,像往常那样活得快乐随心,勇敢面对生活和自己的心才是必要的。我相信这也是他们三人对你共同的期许。很多事不是单凭个人力量能够改变的,或许美好在前方,又或许,明天就是末路,那样的话,不是更应该快乐地过今天吗?”
青兮若有所悟,凝神细听。凝嫣接着道:“我曾跟你说过,在宫中只有皇兄一人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皇兄是隐睿之人,却诚不知他存着那样的心思。他一直知道我与沐辰聿寒交好,宫中对我处处照拂,却是留待日后牵制他二人。如今即便知道我与他并无血缘之亲,我也心寒心痛。帝王之心,实难揣测,权利的中心正是难逃的漩涡。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选择回京,选择去面对这一切。那些境况无法改变,我的心情却是由得我自己的!”
青兮看着含笑的凝嫣,想到她此刻说得云淡风轻,回去要面对的却是腥风血雨,心有不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回去,还要奔赴那漩涡?”
“两心相知,便无惧风雨。”凝嫣笑意不改,凝视着院门的方向,孟聿寒正迎着月色,缓缓走来。
两心相知,便无惧风雨。
心中无惧,便是无敌。
青兮心有触动,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欣喜回道:“谢谢你,凝嫣!既然逃避和忧虑都于事无补,我会坦然面对生活、面对自己的心,不让更多人为我伤神。”
第二日,一行人自禺州启程。
公主驾中突然多了两人,未免惹人心疑,正为此忧心之际,孟聿寒眸光忽动,却道:“何须躲躲藏藏,世人皆知相爷公子与公主婚约尚在,一同归去有何不可?”
李沐辰恍然大悟,得意道:“化暗为明,果然妙计。此去京城,借公主的名,有皇上明里保护着,可保万事无虞!”
凝嫣也是一喜,握住青兮的手道:“你是我在沂州一见如故、义结金兰的妹妹,我邀你同去京城,你可愿意?”
青兮自然会意,欣然一点头。
李沐辰在众人的抗议中舍弃骑马,坐进另备的马车内。青兮坐在他身旁,瞧见他不时隐隐作痛的伤口,心中难受得紧。她知道那一剑怪不得秦峥,确是他咎由自取,可她也怪不得他一分一毫,当时执着若斯,此时满不在意,种种缘由都是因她而起。
她要求李沐辰在车中躺好,李沐辰也乖乖应着,躺下不再乱动。
一时,李沐辰瞪着大眼看着她,说道:“兮儿,别不说话,我们来聊聊天吧!”
青兮侧头看着他,忽想起一事,接口问道:“李沐辰,你说你尽知天下江湖事,当真事事都知吗?”
李沐辰扬起得意的笑容,开口难得的谦逊:“虽不是百晓生,知道的也绝对不只百件事。开玩笑!我江湖奔走十几年,那还有假?”
青兮忽而一笑,说道:“那好!我且问你,昨天那片废墟,你可知是何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