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缓地在笛上变换着位置,变幻的乐声汩汩而出,时而若银筝声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而似鼙鼓动地,激荡绵长不绝于耳;时而是林中清溪,小桥流水;时而又如惊涛骇浪,澎湃而来……一曲不知何时终了,在场的人却都是心绪零乱,眼泪夺眶,仿佛一曲间已经历了一生的悲欢离合,时难平复心情。
云亦将九音灵笛交至郗怡手中,几人立马围上青兮床前,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虫从青兮右腕割开的伤口处缓缓爬出,有一指那么长,爬到床边就缩成一团,像是要睡着一般。
立刻有鲜血从那伤口渗出,响晴在一旁迅速为她包扎好,又凑近那小虫睁大眼睛看着:“就是这个小东西一直在青兮身体里作怪啊!”
“让开,响晴!”李沐辰一把拉过响晴,抽出剑作势就要砍下去。
却见云澈一下握住了沐辰的手:“喂,你干什么?要报仇找凶手去,杀一只虫子算什么。它搞不好是个宝贝呢,容我留着研究研究!”
李沐辰不再纠缠,问道:“青兮什么时候能醒?”
云澈道:“你以为她是神啊,昏了这么多天立马能醒?蛊虫刚出来,她的身体已支持到极限,没个五六天恢复不来。——别用那么幽怨的眼神看我,等她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李沐辰再看向青兮,心中已安定。
原来幽然谷内这条小河名为花溪,粉的桃花飘零,黄的杏花初绽,真真是个灵动的仙境。
“还以为你多能耐呢,原来你不会吹啊!若没有云亦公子,就算给了你笛子你也救不了人!”郗怡单手接起一片桃花,笑呵呵地看着他。
笛子在你手上十多年,你不也照样不会吹吗?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毕竟是借了人家的东西救的人。“不管怎样,谢谢你!”李沐辰真心地道谢。
郗怡仍是那样笑语盈盈,凑近李沐辰道:“告诉你,你的谢意我不——接——受!我就要你欠着我,你的心上人是我救的,我要你一辈子欠着我这个人情。”这样你就能一直记着我了!
“好,是我欠你的,我记着。”沐辰也回望她笑着答道。
一时无语,李沐辰忽又想到什么,几番思量终是问出了口:“郗怡,我听你哥哥说他为你的婚事很烦忧,是——因为我吗?”
郗怡闻言,抿嘴而笑:“你想了半天,就要问这个啊?我哥说的话你也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再说了,我那时是年少无知,你不会真以为你自己魅力很大吧?”
李沐辰看向她,从她释怀的笑容中找到了久违的轻松,俯首作揖道:“是——郗大小姐,是我自作多情了!”
郗怡再看向他,已不再笑,认真而又淡然地说:“沐辰哥哥,我快成亲了,过完年就要嫁人了。你会祝福我吗?”
“当然!”
“那到时要来我的婚礼哦!对了,要带上云姑娘,我怎么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让她红包多给点哦!”
“没问题!”李沐辰一口答应。“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啊!”似是有那么一点害羞,郗怡挠了挠头,接而说道:“有点呆有点傻,反正是跟你们不一样的人。一门心思对我好,任我怎么欺负都还能笑出来。他家里世代为商,是做玉石生意的,可他一点也不精明,特别老实。来我家提亲好多次都被我赶出门了,居然还来。后来我哥同意了,我就想啊,反正早晚得嫁,那我就要嫁个能让我欺负的!记得有一次可好玩了,我一脚把他踹进湖里……”郗怡还在侃侃而谈,沐辰已经欣慰地笑了,能让郗迹点头,对方的人品家世应都是不俗。
儿时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郗怡终于长大了,有自己的归属!而他呢,他也会坚持他的心,坚持她!
云澈说青兮仍需每日泡一泡温泉,因此响晴将她移至幽然谷最靠近汤池的一间木屋内,这间屋子也是云亦在此的住处。
青兮安睡在榻上,云亦坐于床边,执起她的右手,温柔地避开伤处,放于被下。又执起她的左手,这一次他没有很快放下,而是细细地摩挲着她左腕上那个月牙的胎记,一遍又一遍,神色复杂,许久才喃喃自喟道:“这里,若是什么都没有,该多好?”
他眼中的深情骗不过任意一个旁观者。透过雕花的窗棱,李沐辰尽览无余。许多刻意规避的念想在这一刻膨胀而来,不确信、不安定的想法并没有因为那一场天地婚礼的誓言得到缓解。他只知道,自己很介意,介意得要命!
因为她曾经那样倾心与他,如果得知他依然钟情,醒来的她还会那么确信地跟着他李沐辰走吗?因为那个人是云亦,在天沐山中短暂的相处让他不能将这个圣哲一般的男子视作平常。面对秦峥他都不曾这样忐忑过,因为他知道秦峥终有他的放不开,不可能为她不顾一切。云亦不同,在他身上有种让人逃不开的安定魔力,淡泊如水,温暖如春。即便是他都不想拒绝,更何况是依恋他这许多年的兮儿?
他只是不知,他当初的放弃究竟是为何,是因为他与赵砺错位的身份吗?这样淡泊的人也会渴望那个令人烦忧的高位吗?还是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
在李沐辰万千思量的时候,云亦已经放下青兮的手抬眼看向了窗外的他。
“师兄,你找我?”李沐辰不再驻足,推门而入。
木屋很简单,屋内只寥寥几物。云亦已起身端坐于木桌前,桌上是研好的墨和备好的纸笔,还有一盆含苞待放的堇草,形状姿态一如在天沐山看到的那一盆,显然皆是出自他的手。
云亦示意沐辰坐下,笑容温暖却不疏离,就像桌上的堇草一样叫人舒服。
“师兄找我有事?”李沐辰知他必有话要说。
云亦点头,提笔写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师兄但说无妨。”
“去天沐山取一物——逐月剑。”
“逐月剑?武林中消失已久的神兵逐月剑?”见云亦点头,沐辰惊诧不已,想不到江湖众人寻觅已久的逐月剑竟在云亦师兄手中。
“天沐山西壁山洞。”这是藏剑地址?
“是那个温泉之上一直恒温的山洞?”李沐辰惊讶问道。
“青兮带你去过?”云亦蓦地抬头看向沐辰,微愣,眼中流淌一丝惊讶。见沐辰点头,又淡然一笑,写道:“如此你该熟悉地形。记住,洞中那块巨石不可轻易挪动,只能一掌拍碎,巨石下面就是机关,机关打开便能看得到逐月剑。”
逐月剑横空出世,必定事关重大,虽不明白师兄为什么找自己,李沐辰却丝毫没有犹豫,十分认真道:“师兄之托,沐辰定当完成。等兮儿一醒,我就起程出发。”
“不,即刻起程!”
随云亦起身出门,却见云澈已牵来一匹红色良驹在园中,一人一马皆是一身红,李沐辰惊异地盯着他看。
云澈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臭小子,看什么看,我的云飞可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我可从不轻易借人,要不是看你把人家孟卿的宝马折腾得不像样,我是碰也不会让你碰的。告诉你,不准让它饿着,不准让它喘着,不准让它累着。掉一根毛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李沐辰笑:“好,掉没掉毛,等我回来了你自己数数看呗!”
话音刚落,又是一巴掌上身。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李沐辰便跃上云飞,准备离开。云澈道:“有了我的云飞,到沂州十日一个来回足矣,到时候青兮丫头应该已经醒来,有我们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多谢云澈哥!”
骏马飞奔而出,再看一眼青兮安歇的木屋,李沐辰毅然地挥鞭。
“亦,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事再别找我了,你喜欢给他人作嫁衣裳,我可不喜欢。”李沐辰走后,云澈瞪向身边的人不满地说。
“你很喜欢他。何必口是心非?”云亦看向他。
“口是心非的是你吧,我看你后不后悔,你等着,到时你不肠子都悔青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李沐辰也真是够得上你的傻了,分明还担心着那丫头,居然一口就答应了你,也不想想你可能是骗他的,故意把他支走呢。要去取的可是逐月剑,路上多大的危难和风险,居然一言不发就走了,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啊?”
“这就是李沐辰。”云亦莞尔一笑。
“就因为这样你信赖他多过秦峥?还是你在顾虑什么?”云澈认真问道。
“事实告诉我,我并没有看错他。他会带走青青的痛苦,给她幸福!”
“你们虽然是……其实说到底,你无须对她好的。”云澈一声叹息。
“云澈,你知道的,一切与她无关。”
“只是你,未免太苦了些!”
冷暖自知,云亦自嘲一笑,不再回答。每个人都有注定的命运,不能改变便要学着接受。这话是曾说与她听的,却是在自己身上应验。
“好吧,不谈这些。——在你的茶里头下不了药,现在云丫头已无大碍,可以自己回去休息了吗?”
“我不累。”云亦淡淡回道。
云澈看着他无关痛痒的神色立刻火起:“你不累?你真以为你是神啊?五日前收到你的书信你在西漠月钩城,快马也要一个月的路程你怎么回来的?轻功再好,你的身体也经不起你这么耗?”
“传信也要时间的,你收到信时我可能已经到了乡安郡。”云亦争辩。
云澈瞪他一眼:“我就不该告诉你她有事!”
云亦忽而郑重:“云澈,别瞒我!你知我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