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人消失在夜色中,孟聿寒轻轻一笑,叹道:“甚好!终不是无欲则刚之人。”忽而一抬眼,只见他手中酒杯轻掷向木楼房柱之后,出声道:“出来吧,人都走远了!”
李沐辰一手接过酒杯,饮尽杯中余酒,悠然走进火光里。
孟聿寒见了来人道:“屏气若无,连皇甫轼都瞒过了,看来确实功力大增。”
李沐辰粲然一笑,走到近前坐下,取出身后长剑横放在桌上,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孟聿寒看向桌上层层碎布包裹的剑身,轻抽剑柄,仍旧是淡淡的神色:“稀世名剑,竟让你用这破布糟蹋。”
李沐辰道:“我还没不自量力到认为自己已是绝顶高手无人能及,何必过分招摇徒惹麻烦?”
孟聿寒轻挑碎布,嗤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沐辰皱眉看他:“我说,你既知这是逐月剑,就不能表现一点儿吃惊,一点儿羡慕?”
“羡慕?羡慕你得了名剑武功仍旧没我高?”聿寒斜眼看他,不屑道。
李沐辰垮下脸,素知他心性如此,不欲争辩,只道:“改日定要与你一较高下,这么多年都只从门缝里看我!”转而,又扬起眉好奇地问道:“你真是跟皇甫轼借钱来的?”
孟聿寒淡淡点头:“是又不是。”
李沐辰心中清明:“到这份上,他愿意出钱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说吧,你来郗城到底干嘛的?”
孟聿寒沉沉道:“密探来报,铸剑山庄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沉于郗水,密为舟装之备。”
李沐辰闻言,脸色亦暗了下来,望向一片漆黑、平静无声的水面,问道:“是否属实?”
孟聿寒平静道:“属实。”
“你禀明皇上了?”
孟聿寒点头,又道:“如何应对却并不曾告知我。”
李沐辰冷哼一声,道:“他早已不信你。”
孟聿寒眸光冷冽:“我不管他信不信我,也不管他心计如何难测,为人臣一日,我便尽忠一日。他若敢以干戈作儿戏,置天下万民于不顾,我也敢第一个出来反他。”
李沐辰一怔,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说道:“罢了,还不到那地步,由他自己操心去。如今你也不是一个人!兼济天下不可,独善其身还不成吗?”
孟聿寒笑笑,听他劝慰,只觉多年前的两人今日像互换了身份。低叹道:“现在想来,父亲死前隐散精卫军,怕正是为防赵家固不得天下。”也不再执着纠结此事,再看向李沐辰,面色已柔和,笑问道:“青兮可大好了?云亦秦峥一走,你既得名剑又得佳人,想必甚是欢喜。”
李沐辰抿唇一笑,不无苦涩,缓缓道:“见识多了,才知自己真真只是比他们运道好些。”
孟聿寒微微惊讶:“别跟我说那两人走了你心里一点不得意?”
李沐辰这才笑开:“说不兴奋是假的,我很是庆幸。留下的是我,便是努力的机会也只有我有!帮我个忙,让你的人给我打探打探秦峥。”
孟聿寒玩味地看他:“怎的,还不放心?”
李沐辰道:“兮儿虽爱我,却没有全然依赖我。纵使她一句话不说,我也知她心里放不下秦峥。秦峥若是不好,我也难好过!”
孟聿寒点点头,应下他的请求。
皇甫轼进了山庄便有裴朱迎上。
“人可有事?让你暗中护着干什么去了?”皇甫轼又急又气。
“裴朱依言不到危急时刻不便出手。主子莫急,安姑娘是什么人,岂能叫人欺负了去……”于是细细述说一番。
皇甫轼听到她气得离开,没半天又回到绮园,这才面露喜色,心想她这会儿肯定不留情地腹诽着自己,大阔步向着绮园走去。
不料,未至后院便遇上郑秋妍迎面而来。
来人盈盈一笑,问道:“夫君这是要去何处?”
皇甫轼眼中不耐:“有事?”
郑秋妍认真点了点头。
皇甫轼打量她片刻,变了神色:“去我书房。”
一室灯火映在心思各异的两人脸上。
女子缓缓展开一张地形图,手指轻轻点上一处,抬头道:“夫君请看,爹爹已经允我,绵山三万兵力可由水路进入郗城。绵山偏僻,无人多管,此事爹爹做的了主,夫君意下如何?”
皇甫轼心中一动,如今器械充足、人马稀缺,三万兵力可解郗城燃眉之急,正是所需。“此意甚好!劳岳父大人费心了。”
郑秋妍面露一丝得意,她自问是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知他想要什么。她亦不傻,不管皇甫轼心恋何人,她的地位是绝不容撼动的,如今有哪个女人能像她一般助他,将来大计得成,与他并肩俯看天下的也必须是她!
扫向皇甫轼无甚波动的脸,郑秋妍微微一笑,敛声柔道:“爹爹不为我们费心还能为谁费心?公婆不在,他便是我们唯一的长辈,他为我们考虑甚周,妍儿亦希望他能舒心。”
皇甫轼不露一丝情绪,静静审视着她,只道:“岳父劳心,你我自当敬重尽孝。”
郑秋妍温柔巧笑,带着一丝嗔怪:“夫君不知,爹爹私下里不知催促了多少回,成婚这么久也不见一个孩子,他很是心焦,只想抱个孙儿。妍儿的肚子再没动静,只怕爹爹心里不悦,由此看轻了夫君啊!”
皇甫轼心内一声冷笑,眼眸犀利直逼向她,平生最恨人威胁,许她铸剑山庄庄主夫人,无限荣华,这已是最高限度,切莫贪得无厌。他承认当年若不是得她看中,他不可能那么快得势,可六年里,这个女人处处相逼、事事掌控,几次三番触他底线,已将最初的一丝感念消磨殆尽。白日之事他尚未过问,她却又来激他!
郑秋妍不惧不躲,迎上他的视线,娇羞一笑:“爹爹意如此,夫君不配合,莫不是要妍儿一个人生?”
皇甫轼眼中闪过狠厉,斜睨向郑秋妍,冷笑一声:哼!孩子,你也配?你没有那个资格怀上我皇甫轼的孩子!黑夜中唯一明亮的是皇甫轼愤怒的眼,他一个用力拖起郑秀妍,“既然你如此渴望,我便如你所愿!”
大步一迈,走进内室,门砰地关上。随后便是娇媚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之声。一面是身体的行动,一面却是冷酷的神色,他从来不会沉沦在和女人的缠绵中。淫靡声未断,整个屋子弥漫着情色的味道,这样的情境他的脑中却闪现出另一个女子的脸,情不自禁低吼出声:响晴……
皇甫轼心中烦闷,未待天明就来了绮园,知道响晴还在睡,也不进屋,只靠在门边想着事情。曾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动情,如今却知道他已深深爱上这个屋内的女子。也许一开始,他只是为她的纯真和爽朗所吸引,她就像一只自由的飞鸟,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自在地飞着,牵引着他的目光。可是现在,他会时时想到她,渴望时时见到她,只要知道她就在近旁便会无限安心,她的一个随意的笑容就能让他烦恼尽消,她就是他死寂已久的心原上喷涌的那一泓清澈的泉,在渐渐抚平他的焦躁不安。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竭尽全力争取的东西,不带丝毫缘由和目的,只想要靠近她,得到她!知道她在挣扎,却不愿给她一丝退路!
安响晴一开门就吓了一跳,这人正两手交叉在胸前,闭着眼睛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正对着门而立。轻微的响动已经将他惊醒,看到面前的人,立刻露出暖意笑容:“早上好!”
响晴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想到什么,立马把眼睛移开,头甩向一边,旁若无人地忙起自己的事。给园中小池子里的金鱼喂好了食,看看天,太阳差不多出来了,又将屋里刚采不久的荷花蕊端了出来晾着。皇甫轼却也一言不发,噙着淡淡的笑容,一直望着她,感觉就像看着自己的妻子一早起来忙家务事一般,还有比这更美好的早晨吗?
响晴终于忍不住了:“您还真是闲得慌,一大早就过来不会是为了瞅我干事吧?哦!明白了,兴师问罪!”
皇甫轼闻她说话,笑容更深,向她走近道:“不是兴师问罪,是负荆请罪!”
响晴抿唇一笑,又立马板起脸说着:“你们铸剑山庄了不起啊,是我要来的吗?告诉你,我算给你面子了,否则那一巴掌就不是落在丫鬟脸上了!”
“只要你高兴,落谁脸上都成!”皇甫轼又一步走近,一把将响晴搂在怀中。
这个拥抱让响晴措手不及,下意识挣扎。冷静下来只觉他周身都是微凉的气息,夏天的早晨是不冷的,这个人该不会半夜就跑这儿站着了吧?
皇甫轼半晌也没松开,仿佛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和来自她身上的气息。响晴脑子乱着,想到了郑秋妍,一股气上来,就要大力推开他:“放开,庄主自重,尊夫人看到,又要说我狐媚胚子勾引你了!”
皇甫轼不理会,把双手收得更紧了:“不放!是我勾引你!谁敢说你!”
“你……”还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响晴无语问苍天。
皇甫轼久久才放开她,牵起她的手向前走。
“皇甫轼,你到底想怎样?”
皇甫轼道:“不想怎样,与我好好说会话可好?”
“皇甫轼……”
“叫我子玄。”皇甫轼打断道:“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字,真正唯一属于我的名字,只有我在意的人才能叫。”
识得他眼中的柔情,响晴终由他拉着在门廊的木质台阶上并排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