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翩翩看来人渐渐走近,笑意更甚:“巧得很,这丫头居然认得郗迹。我已查过,郗迹若要回郗府,从偏西侧门走最近,所以他必经这片小竹林,下人说他每日申时从此过不会有假。所以,这东风是不请自来,借用何妨?”言罢,欲迈步而出,却顿住回看郑秋妍,别有深意道:“姐姐,聪明人都是自己为自己制造机会的,只有傻子才会干等着不动。”
郑秋妍惨淡一笑,她如何不知,只是皇甫轼日日陪着那人叫她如何下手?思及那人,眼神忽而又变得狠厉起来,哼!她有的是耐心,他日定叫那小医女悔之不及。此间,一女子平静沉敛的声音传来。
“叶小姐,你到底想怎样,不妨直说。”青兮仰首看着眼前的叶翩翩。
叶翩翩直直看着她,歪着头道:“不想怎样。——我要李沐辰!”后一句竟是一字一顿,说得理所当然。
青兮不可思议地笑起,又收起笑容觑着她道:“你认为我会同意?”
叶翩翩依然是无所谓的表情,摇了摇头,笑道:“我可不是来跟你打商量的,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
青兮愤起,此般自大猖狂的女子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默然盯着她不语。
却见叶翩翩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青兮蓦然回头,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个婢女冲这方挥着手,又迅速奔到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青兮心上一惊,当下知道必有阴谋,思量间,叶翩翩一掌自身后劈来,欲还手已是来不及。青兮一步踉跄,刹那间已被叶翩翩点住穴道,将她两手剪在身后,用长绳捆住,往上一拉吊在几株粗竹之间。
竟是早有准备!青兮怒目而视,四字咬牙吐出口:“卑、鄙、无、耻!”
叶翩翩狡黠一笑,看了看来路道:“你也不必这么瞪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很快就有英雄来救美了!”一语毕,她竟匆匆离去,消失在竹林内。
小竹林瞬间又恢复了静谧,飞鸟都不见一只,只余青兮在半空里晃悠。
只过了一时,便有哈哈的笑声自脚下传来,郗迹毫不顾忌地打量她道:“这阵势,青兮你这是得罪了谁啊,这般毁你形象?”
“还笑?”青兮瞪他一眼,接着道:“这铸剑山庄的表小姐当真是可笑、无聊至极!”
说话间,郗迹已飞身而上,割断长绳,搂着她轻盈落地。一边解着束手的绳结一边笑问:“你跟叶翩翩还有过结?”
青兮郁愤不减,哼道:“过结?我压根就没见过她几回!也不知那个该死的李沐辰是怎么惹上了这个姑奶奶,倒让我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郗迹查了查她手上的瘀痕,取出一小瓶伤药涂抹其上,又手捏她的两腕一边耐心为她揉着,一边调笑地语态玩味道:“李沐辰?这倒有点意思。”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出其不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两人回眸看去。
恰是李沐辰带着满脸愠怒,紧盯着两人跨着大步而来。
“放开她!”这话是对着郗迹吼出的。
青兮这才意识到郗迹的手还握在她的腕上,这姿势远远瞧着大约除了“暧昧”二字联想不到其他。突然瞧向郗迹,手上微微一挣,收了回来。
李沐辰将青兮往身后一揽,觑着郗迹没好气道:“郗兄怎会在此?”
郗迹前后一思,大抵已将此间情况瞧了个明白,心道,竟还有人算计到他头上来了,胆子真不小!然对着李沐辰,他性格上是绝计不会解释半个字的,于是也觑着李沐辰,扬眉道:“怎的我不能在此?”
李沐辰早已见识过此人的狡猾无耻,也早将此人列为敬而远之的对象,偏偏青兮与他交好得很,当下激恼。
任青兮再迟钝也看清那叶翩翩打的什么算盘,心内嗤笑一声,她与李沐辰也算是生死里走来的情坚意笃,若能让她一个旁人一点小伎俩挑拨了去岂不可笑?伸手扯了扯李沐辰的衣袖欲说个清楚明白。
李沐辰却以为她是向着郗迹,不愿自己对他发难,回头看向她仍旧怒气不减,敛声道:“兮儿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跟他一起?你忘了我怎么说的?”言语中竟有责怪与质问。
青兮经他一问顿觉委屈难耐,想到方才被挂在林中的滑稽景象,想到手上仍旧隐隐作痛的瘀伤,不由愤起,反问道:“你还问我怎么在这里?我倒想问问你招惹了怎样一位可笑至极的表小姐?”
“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李沐辰蹙眉问。
“有什么关系,你何不去问问她?”青兮别过脸去,不依不饶道。
李沐辰也似失去耐心,僵硬着脸冷声道:“她还能强迫你和他在此卿卿我我故意让我撞见不成?”
青兮听他此言只觉心内寒透,仿佛寒心蛊复发一般,言语凝滞,久久冷笑一声道:“哼!不幸被你言中了!”
李沐辰心内也压抑得难受,也不顾郗迹静在一旁,凝视着青兮,眼中却透露着失望,无力道:“别闹了,兮儿!我来时才遇到叶翩翩,她刚从外面回山庄。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我已经答应你少与她来往,为什么你还对她这样耿耿于怀?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女子!”
“我斤斤计较?是!我斤斤计较。”青兮摇头笑着,他不信她!她在这一刻竟然冷静地放开了紧绷的神经,像一道坚固的壁垒瞬间崩塌。没有争执的必要了,他不信她!他们并不如她想象的坚定。
李沐辰眼中似有阴霾浮起,他很懊恼,却并不觉自己错在哪里。但青兮的反应让他慌乱,他下意识去捉青兮的手,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急切解释道:“兮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
青兮却并不领情,甩开他的手,撇过脸去,手指着来路,冷然又平静道:“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兮儿……”李沐辰浑身僵硬,只定定看着她!
“走不走?”青兮对上他的视线,坚定地问着。
“好!我走。等你静一静再去找你。”李沐辰脑子里也是混沌一团,他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他只知道他若不妥协,彼此都要受伤。落寞没有来路,却总能在他心头停留。
那就依她之言吧!他缓缓转过身,身影清癯,一步一步向着竹林外走去,不经意间抬头,发现有一片乌云滞留在竹林上空,他在想,为什么风也吹不散它?
当李沐辰终于消失在竹林尽头,青兮那伪装的倔强像被瞬间剥离一般,俯身蹲在原地,也忘了身旁尚有人在,喃喃幽咽着:“他是瞎子吗?看不见地上有绳子,看不见我手上有伤痕吗?笨蛋!傻子!”
“是不怎么聪明,但也情有可原!”郗迹一直静静在一旁,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青兮噙着眼泪抬头,坦言不讳道:“其实可笑的是我对不对?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到头来却是不堪一击。都怪我!我早告诉自己要少计较,要珍惜彼此,真正面对的时候却管不住自己。你说,如果人的心都能由自己掌控,那么会不会少一些苦涩?”她遥遥看着他,渴望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答案。
郗迹几步走近,优雅地蹲在她的身旁,认真回道:“相知易,相守难。这本是常理。人的一颗心若能由得自己控制,情这一字便也没有了许多滋味。”沉吟许久,他索性将折扇按在地上,往竹叶丛中一坐,最后说了一句:“原谅他吧!”
青兮还在揣摩他的话语,忽听到他最后一句,也跟着往竹叶间一坐,偏头道:“你竟帮他说话?”
郗迹潇洒一笑,回道:“我会帮他?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再聪明再强悍的男人都有一样是他不擅长的,那就是他爱的女人。因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但往往越是小心,越会犯错。瞻前顾后才会自乱阵脚。”
青兮认真聆听,心下已安静,淡淡问道:“是你经验之谈吗?”
郗迹微微一怔,凝视着远处,幽幽道:“算是吧!”很快又扭头看过来,笑问道:“气消了吗?作为旁观者,我得告诉你,你们闹别扭的时候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情想必也是。你们两方不快,你猜会不会有人笑得欢快?”
青兮自来颖慧,由他三言两语一说,已然晶莹透彻,尚有郁愤委屈伫在心内,实已消去了大半。此时经他一问,倏尔露出只属于她的狠厉表情,咬牙道:“我自不会让小人称心如意!但现下我心里难受,须得那个笨蛋也跟着一道,等过了今日再与他说明。”她将这猗猗绿竹林环视一番,兴味道:“若有一坛竹叶青,我心内爽快了,兴许晚上就同他讲和也不一定。”
郗迹哈哈笑起:“这有何难?郗城还少了酒?”只见他立时起身,悠然道:“你来郗城本该由我尽尽地主之谊,这便就走,去哪喝、怎么喝都随你定!”
青兮欣欣然跟着起身,认定郗迹是她十六年人生中所遇到的最适宜共同饮酒的对象。
从西侧门出铸剑山庄,有郗府几个扈从等候随行,青兮走在前,见郗迹简单交代几句便跟了上来。彼时,只剩他二人走在繁华的郗城大街上寻着称意的酒家。
约摸半炷香的功夫,青兮注意到迎面有一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凌波细步,优雅从容,速度却极快,一只木兰斜钗更映衬她肤如白玉。只见那人翩然走近,叫了一声“爷”,又转向青兮,浅笑问候道:“问云姑娘好!”
青兮有些呆愣,微微笑起,回道:“这位姐姐好美啊,翩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