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飒然一笑道:“弄雪不过一介家婢,弗如之人甚多,姑娘谬赞了!”
只是家婢吗?青兮疑惑。
郗迹轻笑着看来,那眼神里真是在取笑她没见识。片刻间他又轻拍折扇,笑对来人道:“弄雪你就受着吧,青兮喜憎分明不说假话,赞你便是喜欢你。——那头的事,如何?”
弄雪这才微有异色,仿佛别有深意瞥了青兮一眼,移至郗迹近旁低语了几句。
谁知郗迹突然笑得猖狂:“这倒是有意思!我也来掺和一脚好了!”
青兮被他笑得浑身发颤,抬眼问道:“你这又是要算计谁?”
郗迹扬眉:“你猜?”
她能猜得到?青兮心里一咯噔,突然脱口而出:“该不会又是沐辰?”
郗迹笑:“真聪明!”
青兮鼻子眼睛拧在一起,斜看着郗迹不满道:“你这样当着我的面不怀好意算计我未来夫君,该不会还指望我跟你同流合污吧?”
郗迹折扇一展,向前迈步道:“哈哈!你竟还向着他?我可告诉你,你还得在醋坛子里再泡上一阵呢!咱们郗城的青芜院可不输沂州栖秀楼,这李沐辰喝花酒倒是找对了地方。”
“什么?李沐辰在妓院喝花酒?”青兮皱起眉目惊道,这才领会出弄雪刚才那一眼别有深意是何意。一吼出声,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李沐辰不常喝酒,就算是真与她生气也没有往妓院跑的道理。这一想才稍稍平静下来。
郗迹道:“我这还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你预备先听哪个?”
青兮瞪他:“卖什么关子?”
郗迹也不恼,悠悠道:“好消息是,你的好夫君一锭白银将一众燕瘦环肥的美人儿轰了个没影;置于坏消息嘛,他身边可一直有个美佳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哦!你猜是谁?”
“叶翩翩!”青兮心里透亮,咬牙道:“果然是她!这就不奇怪了!”
郗迹仍在一旁嬉笑。
青兮道:“走!我们也去这青芜院喝一回花酒!”
郗迹率先上前,瞥她一眼道:“正有此意!”
“呦!郗爷!瞧您有一阵子没来了啊!”楚娘粉黛重施也掩不了一笑横生的皱纹,只是风月场中走过多年,一对眸子却是镬烁有神、历练出来的精明无比。
青兮四处打量,这秦楼楚馆已不是第一次进,大抵瞧出此等地方不过是布置各有不同,旎艳的气氛并无二样,也没了初时的新鲜与胆怯。
郗迹素不喜拖泥带水,说那些无用废话,手中折扇蓦然收回,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张银票,立在楚娘眼前,清朗的语调吩咐道:“在方才那位李公子对面给我备一桌,别让人来烦扰。另外,上好的竹叶青尽管送上来!”
楚娘察言观色不在话下,不着痕迹地收起那张银票,挥绢笑道:“楚娘我是明白人,郗爷放心,保证给您办好!来,郗爷并这位美佳人儿快里面请!”
青兮被这张突然凑近的硕大笑脸弄得受宠若惊,想她那时在沂州被栖秀楼的人不止一次往外轰,到这里却是往里迎,终于找出了症结所在:银子,果真是多多益善!
这楚娘办事效率忒高,待到郗迹与青兮七绕八绕进到这豪华内堂,已见正中央空出一桌,上好了数坛未开封的美酒并精美杯盏候着。
青兮略一偏头,毗邻的一桌果真坐着李沐辰与叶翩翩,偌大的圆桌上只有两人对饮,在这人声喧闹沓杂的烟花之地到显得格格不入。
叶翩翩率先看到两人,好看的脸上闪过异样之色,却并未出言。
李沐辰饮尽一杯,抬眼看到青兮,先是一惊,又看到一旁的郗迹,两眉攒皱在一起,大为不悦,抬头质问道:“你竟带兮儿进这等地方?”
郗迹邪笑不语,竟是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表情。
青兮瞥见李沐辰两靥微红,胸口已濡湿大块,想他已豪饮了一番,也不知醉了没有。正有些担心,却瞧见叶翩翩伸手勾住他的胳膊,仿佛在让他莫要生气,而他那只胳膊上赫然缠着某女人当日束发的红丝绦。青兮当下愤懑不豫,只觉自己像是妻子将丈夫捉奸在床一般恼怒难堪,甩起衣袖往空桌前一坐,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道:“我第一次进这等地方是谁带的?怎的你能来我还不能来?”
李沐辰语塞,脸色甚是不好:“你到底是女子!”
青兮呵道:“我是女子,所以我进这等地方能做什么,你心里清明得很,至于你这男子,那可就难说了?”她并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说出的话控制不住就变了味。
李沐辰脸上一僵,死死盯着她却不知说什么。
郗迹缓缓坐到青兮身旁,笑呵呵道:“看吧,我说你还得再泡一阵子。如何?现在不向着你的好夫君了?”
青兮又窘又怒,一拍桌子吼道:“什么好夫君,我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
李沐辰眼眸深邃,突地起身走了过来,一把拉起青兮的手,怒道:“什么叫没有半文钱关系?那你要跟谁有关系?他吗?”他无礼地指向郗迹。
青兮仰首看着他:“我与他是知交好友,自然关系甚好!”
郗迹见点到自己,粲然一笑,一手点着叶翩翩,添油加醋应和道:“是了,正如你与你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果然觉悟,几步挪过来,再次缠上他的手,温言道:“何必争执?随他们去,我们自喝我们的。”
李沐辰似若未闻,执着青兮的手猛力一扯道:“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青兮坐于下,抬眼正对上他那缠在臂上的红绦,只觉碍眼又闹心,一把挥开李沐辰的手道:“哪也不去!我要喝酒!”
此间四人眼神胶着,心思各异,说不出的混乱诡异。
青兮收回视线,抱起酒坛倒酒,又是一杯下肚。
“好!你要喝,我陪你!”李沐辰往她身旁一座,立时饮下一杯,又看向她。
青兮不言不语,继续自斟自饮。李沐辰竟也板着张棺材脸一杯一杯迅速下肚。
片刻间,两坛酒就见了底,直看傻了旁边那两人。
郗迹一抚额头,转到两人中央,两手分别按住两只大酒杯,对着李沐辰道:“我说沐辰贤弟,你喝就喝,但劳烦挪到旁边那一桌,这我付银子的酒,没打算请你!”
要说李沐辰,现下最看不顺眼的正是出现在眼前的这张脸,斜觑着郗迹无赖道:“郗兄怎的吝啬起来了?我还偏就爱喝你付钱的酒!”说着,大手提起一只空酒坛轻笑着往身后洒脱一掷,不理会他,继续喝酒。
熟料,那空酒坛不偏不倚,在身后那一桌的正中央开了花,撞击着杯盘噼啪脆响,惊起一桌客人拍案而起。
场中顿时混乱一片,罪魁祸首却没有道歉的觉悟。
楚娘慌忙赶过来,左右审视,苦着张脸向郗迹道:“郗爷,你看这个如何是好?”
眨眼间,郗迹几张银票已送到楚娘眼前:“算我赔罪,给其他客人挪个地方。”
楚娘顿时转喜,扬起拇指连声应道:“嗳!冲冠一怒为红颜!郗爷真乃真男儿!我这就去办,定不扰了郗爷兴致!”
郗迹的目光在青兮与沐辰之间逡巡一遍,摇着折扇道:“无礼更甚儿时!青兮,我对你的欣赏可要打个折扣了,眼力实在不行!丢了白雕与苍鹰换一只乌鸦。啧啧,不值!不值!”一语意味深长,自然意有所指。
这一句正戳李沐辰心中禁忌,当下面红目眦,恼怒难当,抄起杯盏直击郗迹面门。郗迹偏身避过,那只承着李沐辰相当功力的杯盏击在楼梯旁的半身瓷瓶上,砰然四碎,玉石俱焚。
楚娘远远地哭叫着:“我的娘呀!那可是睿皇时候的彩花瓷!”
郗迹再抚额表态:“我赔!”
青兮愕然惊醒,只当李沐辰醉了,酒品不佳,借着酒劲找郗迹撒气,心中再有怨气也明白现下不是气恼的时候,起身挽起李沐辰将他往外拉:“李沐辰,你醉了不是!随我回去!”
李沐辰眼中霎时一亮,瞬间又恢复冷冽,站立着就是不动。
一直不发一言的叶翩翩瞧了瞧他的面色,竟变得慌乱不安起来,也挽上他的另一边,将他往青芜院内客房里拖,紧张道:“定是醉了!我扶他找个房间休息去!”
李沐辰两手挥开左右两人,仍是定定瞧着郗迹,言道:“走不得!不较量一番怎对得起郗兄清空的场地。”
郗迹耐心折着手中折扇,这境地居然笑得无邪,欣然应道:“扇在我手中,是刀亦是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取一兵器来,免得说我欺你手无寸铁!”
青兮瞪着他嚷道:“郗迹,你别火上浇油了!跟个烂醉之人较什么真?”
然,此时这二人已不是青兮可控制得来的。李沐辰突然唤了一声叶翩翩:“叶小姐,劳你回铸剑山庄为我借把剑来,我可走不得,免得有人开溜!”
叶翩翩愣住,左右看了看几人,觉出李沐辰已非她三言两语可劝得走,纵是不情愿,心中挣扎一番,终是点头向外走去。
叶翩翩一走,李沐辰轻笑一声,继续大言不惭道:“赤手空拳你也未必是我对手!”一语毕,竟真的出拳向郗迹袭来。
郗迹左右转圜,折扇不展,掌风不开,功力自不在李沐辰之下,要制住他也绝非难事。只是李沐辰莽撞冲来,出手也毫无章法,乱作一团倒不好回应。
一阵下来,厅内杯盘零落,桌椅倾斜,不堪入目。
青兮嚷了半晌无一人回应,左右无援,欲哭无泪,一狠心插身上前欲制止二人。
李沐辰这一刻却耳清目明,叫了一句“兮儿,避开!”手上掌力全然收回,只怕伤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