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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碧血惊梦
书名：廖承志和他的一家 作者：李荣德 更新时间：2015-12-14 16:52 字数：4993
啪！啪！啪！?
啪！啪！啪！啪！?
子弹发出无情的狞笑，撕碎了广州市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的宁静。?
枪声响处，血花迸溅，国民党的左派领袖廖仲恺倒下了！?
这是1925年8月20日的早晨，中国近代史上难忘的一天！
“承志，承志，你爸爸……”学友闯进岭南大学校园，上气不接下气地报信。?
廖承志抓住学友的胳膊，惊惶地问：“怎么啦？我爸爸他……”?
“他……他……被刺了！”?
廖承志猛觉脑际轰然一声雷鸣，但他立刻镇静下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拔脚跑出校门，热血涌上了心头。”不会的！我那慈祥的父亲，曾被叛军陈炯明捕去。关押了60余天，最后还是逢凶化吉了。父亲，为革命而忘却自己一切的父亲啊！遇难呈祥不止一次。不会的，不会的！”?
他赶到百子路寓所，不见了妈妈和梦醒姐姐。?
他的心沉下去，沉下去了，仿佛沉进了暗不见天的万丈深渊。?
父亲！父亲！会死吗？?
也许会的！他几乎立刻确信。因为，他想起前几天父亲接到过一份密报。密报说：搜到了一个法西斯蒂分子的一封信，里面写着：“黑衣领袖有奖励！”?
黑衣领袖是谁？法西斯蒂分子用什么去领奖？?
现在明白了：是用革命者的鲜血！?
父亲是坚定的革命派，他积极协助孙中山确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孙中山先生逝世后，他坚决执行三大政策，右派的矛头就集中在父亲身上了。他们的目的不单是要暗杀父亲，不单是要把他除掉，更重要的是彻底推翻三大政策。?
母亲接到密报后，曾劝过父亲：“既然有人阴谋行刺，你应该多加两个卫兵防备一下才是。”?
父亲听了很不以为然。他说：“增加卫兵，只好捉拿刺客，并不能阻挡他们行凶。我是天天到工会、农会、学生会等团体去开会或演说的，而且一天到晚要跑几个地方，他们想要谋杀我，很可以装扮成工人或学生的模样，混入群众中下手，防备也是没有用处的，我生平为人做事，全凭良心，自问没有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众的地方。中国如不联俄联共，就没有出路。总之，生死由他去罢，对革命，我总是不能松懈一步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不屈的斗士。?
母亲还是不放心，到底又派了一个便衣卫士随从父亲。难道世道真的如此无情，助纣为虐，让歹徒夺去亲爱的慈父吗？！?
天在哭，淅淅沥沥的雨是苍天的泪；地在颤，捶上大地胸脯的是他奔跑的脚步。?
珠江潮推起浑浊的波浪，拍击着广州的胸膛。南海的风撕扯着片片乌云，尖利地嘶鸣着。那是悲愤的民众在怒吼！
洁白的病房，显得那么严酷，那么凄惨，那么悲凉。愁云惨雾涂抹在一张张苍白的脸上。母亲和姐姐守在已故父亲的床边，眼睛哭红肿了，嗓音哭哑了，她们想陪伴在父亲跟前，永不分离。?
吊唁的人们来了，汪精卫、胡汉民、孙科、蒋介石、邓泽如、吴铁城……鱼贯走进这小小的病室，瞻仰廖仲恺的遗容，汪精卫居然用手绢不断拭着泪。?
廖承志站了起来，木然地望着他们。?
廖仲恺的业绩犹如一块巍巍丰碑，它不竖在大地上，而是竖在人们的心间。中山先生的重大革命活动，都有廖仲恺的心血渗在其间。辛亥革命，讨袁护法，直至帮助中山先生改组国民党，实行国共合作，联俄，确定三大政策，孙中山先生无不以仲恺为砥柱。正因为如此，廖仲恺之死，使万民悲恸不已。许许多多地方，都在开追悼会。20多万人的送葬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农民、工人、学生、市民，还有黄埔军校的学生，怀着万分悲愤之情，发出了比珠江怒涛还要喧嚣的吼声：“为廖党代表报仇！”那吼声穿云裂石，拂地震天。?
送葬的队伍如此浩荡，场面如此肃穆、悲壮，这在广州是空前的。?
母亲何香凝对儿子说：“承志，看到了吗？你爸爸流的血，已变作了革命的火花，我们不孤单，我们有这么伟大的队伍！”?
是的，父亲的血已变成了唤起民众的火炬。父亲的死已经成了警示民众的不息的钟声。生则天下歌，死则下天哭。民众之声，确实令人宽慰。埋藏在他年轻胸膛里的“复仇”二字，随时都能变成啸响的子弹，激射而出。杀父之仇不报，枉为人子。这誓言驱使他发疯似地寻找着凶手。
谁是凶手？?
凶手是谁！?
他到现场去看过了。?
17岁，毕竟还是个孩子，但这突然的变故，血的洗礼，使他的人生一下子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中央党部门前，父亲留下的那一滩血已经干涸，骑楼下枪战痕迹依旧，石屑点点，说明那五、六个刺客就是在中央党部门前骑楼石柱后面行凶的。中央党部天天有警察站岗，为何独独这一天鬼影都不见？为何枪声响了半天，也没见到警察出来干预？吴铁城！你个广州公安局长，这是你的疏漏吗？?
还是事出有因，不可告人？?
汪精卫，你是真的悲恸吗？拿下手帕，让我看看你的嘴脸，好一个公正廉明的民国政府主席，苏联顾问鲍罗廷先生提出把有嫌疑的胡汉民、胡毅生等人逮捕起来，你为什么如同戳痛心尖一样，竟以辞职相威胁，一定要放过胡氏兄弟？?
邓泽如，你自称为前辈，自诩虽然政见不同，却与仲恺兄如同袍泽。你那天早早到了中央党部的楼上，枪声响时，你在干什么？我父亲身上四处伤口，三枪是凶手大口径枪打的，第四枪是口径小的左轮手枪打的，中央党部里除了你的卫士使用左轮，还有谁？?
感谢父亲的那位卫士，在身中数枪，遭受重创以后，还英勇还击，迫使刺客留下了一具活口。?
那个被卫士打伤了头部和眼睛的凶手叫陈顺，他被逮捕审讯，虽然很快就死去了，毕竟还是从他那里得了一些线索。这是个被人用金钱收买来行凶的穷人，口袋里既有前几天当衣物的当票，也有近几天分钱的单据。?
问：“你是干什么的？”?
答：“谁出钱，叫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问：“是谁让你杀人的？”?
答：“有几十万元打猛人嘛！”（猛人是广东方言，有名声，有权势之意。此言意在，有人出几十万元的赏金让我们杀有名人物。）
问：“猛人是谁呢？汪精卫够猛吗？”?
答：“不，猛人廖仲恺、谭平山。香港还有两百万元打共产党。”?
问：“是谁布置你们杀廖仲恺的？”?
答：“朱卓文。”?
问：“还有谁？”?
答：“还有胡毅生（胡汉民之弟）、魏邦平、梁鸿楷、林直勉、赵公璧（胡毅生的妻舅）。”
通缉令发出了。然而有什么用？?
胡毅生、魏邦平、朱卓文早早得讯，偷偷离开广州，逃亡到香港去了；梁鸿楷在他的部队被缴械之后，也逃到香港去了。只抓住了林直勉一个。然而从广州市公安局，却传来了吴铁城优待凶手的消息。?
蒋介石来了，穿着戎装，一脸哀痛。?
母亲板着面孔说：“吴铁城对廖案是有责任的，我在廖案发生前到公安局找过吴铁城，我说过‘有人要暗杀廖先生，请你注意’，中央党部本来应有警察守卫，但那天恰恰没有。而且这次朱卓文漏网没有捉到，显然是有人放走了朱卓文。放走朱卓文，吴铁城是有份的！”
蒋介石道：“中正一定从严查处！”?
“吴铁城那么优待凶手，你为什么那样优待吴铁城呀！”?
蒋介石真有功夫，无论你怎么讲，脸上始终保持着应该保持的哀痛。?
“Oba San！”他这样称呼母亲。（这是孙中山先生在日本时对何香凝的称谓。欧巴桑是日语何老太太的意思，蒋介石用它来表示亲近。）
“吴铁城不好，李章达好吗？”?
蒋介石表示要撤掉吴铁城，让李章达当公安局长。（后来真的这么办了。当李章达出任公安局长扣留吴铁城后，蒋介石的人将吴铁城放走，李章达很快被蒋介石免了职。）
内幕被一点一滴披露。早在七月初，孙科、邹鲁、伍梯云、邓泽如，傅秉堂、吴铁城、林直勉、胡毅生、林拯民、余和鸿等在胡汉民家开会，集中攻击廖仲恺“被人利用，祸害国民党”，“为防止仲恺为共产党所利用，一定要把持全国代表大会，一定要在大会中做一些功夫。”所以他们策划把自己一派的人选入执行委员会做秘书长，把持会务，并制造口实，诬蔑海陆丰共产党“刑人掠产”，广事宣传。?
孙科在会上表示：“倒廖仲恺的台是要的，但是万万不能采用暗杀的手段。”?
右派反对廖仲恺的会接连开了十多次，一个由国民党全体右派人物联合起来的阴谋家集团，便是一群谋杀父亲廖仲恺的凶魔。?
凶手——那一个个自称廖仲恺亲密朋友的谦谦君子，多么道貌岸然！?
凶手——那一个个曾钦敬廖仲恺为“英雄”、“师表”、“楷模”的人，多么阴狠毒辣！?
珠江。?
汹涌、混浊的珠江。
廖承志伫立在珠江边，他一动也不动，就象岸边屹立的一株木棉树。心却在愤然发问：
珠江啊！珠江！你日日夜夜奔腾不息，为什么流不尽苦难，流不尽屈辱？为什么不去淹没那些反动的巢穴，淹没那些凶残的恶人？?
珠江呜咽着流去，回答他的只有长长的叹息。?
他问苍天：苍天你难道不长眼，革命正需要廖仲恺，儿女正需要慈父严师，你怎么忍心看着贼人夺去父亲的生命？?
长空罡风萧劲，回答他的是悲愤的吼声。?
他问大地：故乡的大地啊！你为什么养育了孙中山、廖仲恺这样的人杰又养育胡毅生、朱卓文这样的鬼魅？还养育汪精卫、胡汉民、吴铁城这些鬼魅的庇护人？?
他多么悲愤又多么惆怅！是的，过去的17年虽然也历尽颠沛流离，归国去国亡命之苦，但毕竟有严亲之荫护，步步有扶持。如今，他要单独去走人生之路了。原先国民党中的许许多多“偶象”，象被珠江水泡酥的泥塑一样倾刻瓦解了。汪精卫，那个当年敢于行刺清朝摄政王的“英雄少年”，他崇拜了十多年，只有今日才撕开面纱，看清这个伪君子面具的后面，有着一副多么可憎的脸；蒋介石，这位时时摆出斯文架式，高喊革命口号的“世伯”，居然也充当了保护吴铁城，拖延缉拿凶手的角色；胡汉民、邹鲁、林直勉……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面目狰狞。?
确实，痛苦这把犁刀割破了他的心，然而却又挖掘出了新的水源。在这悲痛的时刻，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周主任！”?
“回去吧！江边风硬！”?
在这悲痛的日子里，他认识了许多真正的朋友，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去年才从巴黎回国到达广州，在黄埔任职，是军校六个筹委之一，同廖仲恺合作共事，亲密相处，真诚无间。廖仲恺曾敬意地告诉承志：“他就是共产党的大将周恩来！”?
廖仲恺遭暗杀后当天周恩来就赶往医院探望，为了彻底追查幕后策划者，他参加了“廖案检察委员会”，和共产党员扬匏安一起积极认真追查廖案凶手。他写了一篇《勿忘党仇》的纪念文章，他作了多么精辟感人的评介：“廖先生一生为党为国，现在又秉承孙中山先生遗志，努力图谋统一广东军政、财政，以便进一步发展国民革命的时候不幸牺牲。自国民党改组以后，最显著的革命势力，便是革命军的组织和工农群众之参加国民革命。这两件伟大事业的做成，大部分功绩要属于廖先生。廖先生因此愈加见忌见恨于反革命分子。而且，最近几次反帝国主义运动，廖先生更是惟一的急先锋，当然会招致帝国主义之忌，尤其是招致香港政府之忌，廖先生一向为反革命分子所忌视，现在又终于为反对帝国主义，为推动革命运动，为推动工农运动而被暗杀牺牲，我们一定要为廖先生报仇。”?
周主任断定暗杀是一个很大的黑幕阴谋，果然，黑幕揭开如斯预言。俗话说：真诚的心是透亮的。17岁的廖承志虽然阅世不深，但毕竟也能分辨良莠，更不用说面对一颗无私透亮的心了。?
“承志：记住你父亲起的这个名字吧！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呢！”?
在珠江边上，在英雄树下，廖承志紧紧地握住了周恩来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