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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笑傲倭警?
书名：廖承志和他的一家 作者：李荣德 更新时间：2015-12-14 16:53 字数：7521
廖梦醒不停地看着表，不安地在寓所门前走来走去。夜已经将它那件黑衫罩在世界上。远山近村，大路房屋都在黑蒙蒙之中，万籁无声，只有夏夜的黑暗紧紧地包围着她，使她惊恐地抱住了双臂。弟弟外出一整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远处响过一串自行车铃声，她快跑几步迎上去，然而迎着的是一对归巢的情燕。承志哪儿去了呢？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回房里。此刻，她多么盼望听见弟弟的男中音，惟有那声音才能使她悬在空中的心落到腔子里去。弟弟从小就淘气，总“欺负”她，她的两条辫子常常是弟弟的马缰，每当她埋头学习的时候，淘气的弟弟总会悄悄地从身后摸上来，抓住辫子喝“驾！驾！驾—”尽管这样，姐弟之间却有无尽关怀和体贴，因此也有无尽的温暖。她记得很清楚，弟弟8岁那年，从东京涩谷区回到上海，过回国后的第一个新年。父亲买了一套杯子，放在客厅里，很多人来拜年，有戴季陶、胡汉民、朱执信等等，他们每人喝了一口酒就放下了，光顾着跟爸爸谈话，酒也忘了再喝。等送客出去，回来再看桌上的酒杯都拢到了一起，好象有人收拾过了，大家都没介意，由于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承志跑到哪去了，还以为他出去跟小伙伴玩耍呢！等吃饭时候才发现没有他，母亲急了，弟弟是她的心尖子，到处找，到处打电话问，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家里一下子象丢了珍贵的宝物似地急得乱了营。她急得连饭也不吃了，别看弟弟“欺负”她，她却同他情最深。一家人闷住了，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筷子。一道道网撒出去“捕”，一次次收回来都是空的。妈妈都快把心急碎了，她也急得呜呜哭。就在大家万般焦虑之时，忽听见房里的大柜咚地一响。那是只两扇门的大衣柜。她以为有猫关进去了。便去察看，那知把柜门打开，欢喜得她惊叫起来。只见承志弟弟脸色通红，醉卧在柜子里，刚才那一声响是翻身时头碰着了柜壁。爸爸来了，妈妈也来了。爸爸说：“不要动他了，让他睡下去吧！”?
妈妈头疼地说：“他会饿的！”?
爸爸笑笑说：“酒也能顶饭！”?
这就样承志在大衣柜里呼呼睡了一宿。?
事后问他才知道，他见大家出去送客，便把杯子里剩的精美好酒，一杯又一杯喝了个底朝天，脸呼地一下子热起来了，一时头重脚轻，对着镜子偷偷一照就象戏台上的关公。他怕爸爸发觉，就躲进大衣柜里，那儿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天地了。?
…………?
风吹打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夜十分宁静。突然，梦醒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噔噔的脚步声，落脚重得很，她心中一喜：“是弟弟！是承志回来了。”?
果不然，是廖承志回来了，他穿着背心，衬衫搭在肩上，进了屋愤愤地把衣衫扔在榻榻米上吼道：“这些该死的军国主义分子！”?
梦醒端来一杯茶，望着怒气冲冲的弟弟，小心地问：“什么事这么大火气？”?
“黄鼎臣他们都被驱逐回国了，今天下午我们学校里又抓走了三四个，姐姐！我得走！”?
“怎么还得走！”梦醒端来一盘饼干。?
“我得去打听他们的下落，好营救他们啊！”承志放下水杯抓起了饼干边吃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身说：“姐姐！你也要多加小心。”?
“弟弟！你要当心啊！”?
承志走了，梦醒关了门放开被子，刚刚钻进被窝，窗户被人拨开了，猛地跳进几个人来。?
“不要动！”日本特务举枪对准梦醒，另两个特务开始搜查。?
廖梦醒虽然生得矮小，跟着父母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一点也不害怕，更不示弱，厉声问道：“你们凭什么闯入民宅，强行搜查？”?
特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廖梦醒面前，梦醒一看只得心中叫苦。?
照片上是日本关东妇女同盟的进步人士，日共党员。自从梦醒来到日本，妇女同盟知道她跟宋庆龄在武汉呆过一段，便要她讲一讲汉口妇女运动的情况，前天晚上她到会上讲演，照了相，吃了刨冰。她记得当时还是很秘密的。大家一个个进屋，都把自己鞋子收起来，免叫外人发现，而放了哨，并没有发现警方侦探呀！这些特务怎么会找上门来呢？难道照片上10多个日本关东妇女同盟的同志都被抓走了？?
其实，廖梦醒蒙在鼓里，原因在于，妇女同盟的同志今天上午把洗出的相片送来，正好她不在，于是把照片塞在门缝里，没想到叫特务看在眼，把照片拿到手，一查是中国国民党元老左派领袖廖仲恺之女，料定也是反日分子，于是趁夜前来围捕。?
日本特务终于从廖梦醒手里搜到了钥匙，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搜出了中国国内方面的来信，知道她与中共有联系，便押回了警署。特务在这里设下埋伏，梦醒的屋子成了一个陷阱。?
第二天廖梦醒被押解上船，要跟近几天抓的一批留学生一道驱逐回国。她一步一回头，心乱如麻，牵挂着弟弟承志！她后悔自己没有秘密工作的经验，没有预先定下个暗号，使弟弟知道那温暖的小屋如今已经成了了狼窝虎穴。她多么想让更多的人们看见自己，也许会有一个熟识的好心人会去通知弟弟，使他安然脱险……
廖梦醒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廖承志跌入了陷阱。?
只要走进警署，听听三楼到处可闻的哭声，鞭子声、皮靴声，你就会知道那些表面彬彬有礼，十分谦恭的警官的所作所为。?
“姓名？”警官拍击桌子厉声发问。?
“廖承志！”他不以为然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审视着衣袖上的血。?
“住址？”?
“中国！”?
廖承志轻谩地吁口气吹去衣袖上的灰尘。?
“嗯！”警官抬起头来盯视廖承志，因为他那一口流利的标准东京口音使人生疑，一直以为他是日本青年，怀疑他冒名顶替。?
书记官停下笔问：“你何时改名廖承志的？廖仲恺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请问警官先生，姓字是随意改得的吗？如果能改，请阁下跟我姓廖！”?
“胡说八道！”?
书记官似乎想起了什么，与警官耳语几句，抽身走出去。?
“我问你在东京的住址！”警官的态度似乎变缓和了。?
“现在的呀？”廖承志笑嘻嘻地回问，他无忧无虑无畏的表情使警官纳闷。?
抓捕时一顿揍，打得不轻，而他却象没事似地谈笑风生，他的无畏反倒变成了警官的有畏，他凭职业的直觉知道面前的这个青年不好斗。“是的！我问的是现在你在日本的住址！”?
“神田区警署拘留所！”?
“我问你昨天住在哪里？”?
“你们从哪儿抓我来着？”?
警官哭笑不得。?
书记官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卷宗，他与警官耳语了几句。?
警官冷笑说：“廖桑！不简单，三进署，看样子是因为前两次住的时间太短了？……”?
“这一回是想在此长住喽！”?
“多承关照！请问警官先生，把我请到这儿来有何公干哪？”?
“要回答的是你，为什么聚众闹事？”?
“聚众闹事？”?
“对！去年9月你为什么被拘留？是因为聚众闹事；12月又被拘留，又是因为聚众闹事，这一次……”?
“警官先生，听说你们的靖国神社很好玩，是吗？”?
“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
“不要亵渎神明！”?
“是的！是的，1912年明治天皇陛下驾崩后，请原谅，皇帝之死我们中国叫驾崩，晏驾。天皇陛下驾崩后，乃木大将殉身而死，神社吸引了无数武士，军人和警察，我看阁下也是尚武之勇士，所以随便问问。”?
“那倒是！”?
“那么请问到神社参拜算不算聚众闹事？”?
“不算！”?
警官答完这才悟出，面前这青年牵着他鼻子在绕弯子。?
“我国的反动政府3月12日在北京屠杀无辜平民，我们集会纪念死者难道也叫聚众闹事吗？明治天皇陛下逝世有个周年祭，巴黎公社也有个周年祭，情同此理，何来聚众闹事一说呢？日本国民参加第一次护宪运动不算聚众闹事，我们集会庆祝三八节又有何罪呢？”?
“廖桑！请不要忘了谁是被告！”?
他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打个方。不过，谁是被告，现在还说不定。”?
“回到正题上来，你们为什么要反日？”?
“反日？阁下此言差矣！我们中国留学生和日本同学集会，纪念济南“五·卅”惨案，祭奠死难的民众，声讨开枪屠杀5000余中国军民的凶手，这难道不应该吗？请问警官先生，要是有外国军队开到日本列岛来，杀掉500个，5000个大和族同胞，那将怎么样呢？如果不允许阁下表示愤慨，你能忍受吗？”他理直气壮地辩护着，为本民族本国家的正义，公理辩护着，语调是轻松幽默的，警官想发火也发不起来，但廖承志心中却是无比沉痛和愤慨。?
警官无言以对，掏出烟点燃，以烟雾来掩饰尴尬之态。?
“你是共产党吗？”?
“现在还不是！”?
“与共产党有联系吗？”?
“看来警官先生跟他们很熟悉，是否要替我介绍啊！”?
“你！”警官对他无可奈何。?
廖承志知道对方使的是暗绊，田中义一政府为了镇压共产党和扼杀工农运动，于3月15日在1道3府27县逮捕了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1600人，制造了大规模的白色恐怖。只要涉共就会被定下罪名投入大狱。?
面对廖承志的唇枪舌剑，警官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好将他送回拘留所。?
父辈的朋友、他新近结识的日本朋友纷纷前来保释，警方抓不到什么有力证据，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在关押了七八天后宣布驱逐出境，以了此案。?
鸥鸟追逐着海轮犁起的浪花，日本列岛在渐渐远去。廖承志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他爱日本，爱那里的人民，他们淳朴、勤劳、勇敢、坚毅；他爱那里秀丽山水，彩云似的樱花、碧蓝的海、白盔白甲的富士山……然而他也恨，恨这个美丽国家的凶暴的警察，那些人是撒旦派往地狱的恶卒，他们象猎犬一样，到处寻嗅追踪反抗者，逮捕他们，折磨他们……?
船儿向西行驶，当最后一点陆地消失在地球曲线那边的时候，一种新的向往渐渐在心中凝聚。国民党没希望，蒋介石用血腥的屠杀来回答曾经帮助过他的左派和人民，他和汪精卫用背叛来“告慰”孙中山先生。国民党右派反共反人民，一步步堕落腐败，前程越来越涉茫。而他从“东京特支”那里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共产党！唯有共产党为全体劳苦大众谋利益的主张符合孙中山和父亲他们坚持过的东西。?
仿佛在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一艘航船的桅杆，他虽还不能全面准确地理解尚未看见的一切，但凭着经验，他已经断定那艘航船的罗盘所指的航向。
像渴望找到亲娘那样，他渴望找到共产党。此刻，他如醉如痴，坐立不安。1925年在珠江边，共产党的大将周恩来曾站在他的身边，由于当时思想尚未开化，失之交臂。真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越追求它，越会在你胸中燃烧。经过三年的求索，他终于看清了那支火炬和真正的高举火炬的人。在日本三次被捕，一次又一次使他坚定了寻找真理的信心。被驱逐出境回到上海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共产党。?
一天又一天，他按以前黄鼎臣在日本时告诉的地址去找，去等，却无音信。?
他一次次垂头丧气地回到金神父路母亲的寓所。?
何香凝从广东迁居上海后，一直住在这里。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共之后，于4月18日在帝国主义支持下成立了南京政府，这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政府。何香凝不愿同流合污，虽然也被选为国民党中央常委，但她不去南京，一直寓居上海。?
“肥仔，这些日子你好象掉了魂似的！”?
“没！没啊！”?
“瞒得了别人，瞒得了妈妈吗？你是不是在找人！想找共产党！”何香凝对儿子的思想脉搏摸得很准。?
廖承志点点头说：“国民党已经不可救药，孩儿觉得惟有共产党朝气勃勃！”?
“是啊！你爸爸最钦佩他们，一个个光明磊落。”?
“妈妈！你知道周恩来先生的下落吗？他们如今不知在哪里？”?
何香凝摇了摇头说：“蒋介石杀了那么多共产党员，他们都转入地下了，据说南昌暴动后，他们上了井冈山。”?
廖承志想，只要有了下落，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何香凝道：“那里去不得！老蒋的部队正找他们哪！”?
廖承志闷闷不乐，母亲安慰道：“肥仔，妈也帮你找，别着急啊！”?
上海滩，十里洋场，往哪里去找呢？有一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门口时，横剌里竟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抱住了他。?
“鼎臣兄！”他大喜过望。?
“承志老弟！”?
“我把你找得好苦哇！”?
“我早知道你回来了！”?
“怎么知道的？”?
“大名上了报么！”?
“你怎么不早来？”?
“反动派不许呀！”原来黄鼎臣被递解回国后，关押了一个多月，才出狱不久。所以廖承志遍寻不见踪影。?
两人畅叙离情。廖承志问：“鼎臣兄，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共产党？”?
黄鼎臣笑而不答。?
“凭我的感觉，你是！”?
黄鼎臣道：“你问这干什么？”?
廖承志情切地道：“我要参加共产党！”?
黄鼎臣凝视了好一会，心中非常高兴，面上却很冷静，他是了解这位廖公子的，他绝不像某些显贵之子那样一副纨绔相，东京的生活，已经证实了他是一个敢于斗争，向往真理的好青年。他对廖承志说：“我可以找到共产党！但需要时间！”?
“那太好了！鼎臣兄，眼下我干些什么好呢？”?
“我在做工会工作，跟我一起干吧！工会就在光华大学里。”?
工会的工作主要是组织反日大同盟，承志把全身心投了进去，他能写会画，在光华大学出了一版又一版墙报，颇受光华大学师生欢迎。反日大同盟是挂招牌的，慰劳伤员、开记者招待会，工农商学兵的工作全开展，因此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他们想把反日大同盟拉到他们势力范围内，但反日大同盟的人根本不理睬他们。国民党上海党部的人观察着反日大同盟的工作开展情况，知道不是一般的团体，便开始怀疑是共产党的组织。他们利用光华大学的三青团压制反日大同盟，不让在光华大学住，一人一月3.2元钱，可哪能够吃几天的呢！搞革命不光危险，而且要自己掏腰包，之所以借用光华这块地盘，那是因为校长思想开通，住、吃都不要他们付钱。虽然关系好，但上面压下来也没办法。搬家是要付钱的，工会主任黄鼎臣只得组织力量去募捐。?
廖承志见反日大同盟陷入窘境，便对黄鼎臣道：“鼎臣兄！我有办法，不过得你出马！”?
“行啊！只要能解燃眉之急，要我黄鼎臣的脑袋也在所不惜。”?
“你跟我到金神父路去一趟！”?
“怎么！去劫你自己的家呀！”?
“不！……”?
原来，廖承志回国后，不少国民党内左派同志前来劝何香凝，还是把廖承志送到欧州去留学，国内动乱很厉害，不如出国避一避还可学一手本领。?
何香凝希望儿子到德国去，因为去德国可以争取到公费。她反对儿子再去日本，因为日本离国内近，一有风吹草动很快就传到日本去，弄不好再出事，日本的警察是很凶恶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让他受折磨。?
廖承志却还想去日本，他的理由是日本熟人多，日文又好，干什么都方便，回国也方便。母子意见统一不起来，此事便搁下了。当时，他向黄鼎臣说起此事时，黄鼎臣还劝过他：老人要你去德国也是值得考虑的，搞革命到处可以搞，到德国到日本都可以。廖承志说他还不懂德文，黄鼎臣说：“我懂！要学德文我可以帮助你。”此事说过以后，黄鼎臣帮他去从母亲手里骗些钱。出于无奈，黄鼎臣只好答应同去。?
“承志老弟，你母亲能给吗？”?
“会的！咱们说好啦！你是我的德文老师，教我德文，现在来要束修。我母亲要我去德国留学，这是高兴事，不会不给的。”?
他俩来到金神父路何宅，不巧何香凝有事外出了，等了好一会才回来，只见她穿一身夏布长衫，手拿一把鹅毛扇，步履缓缓走进来。廖承志迎上去介绍了他的“德文老师”，何香凝很高兴，亲自给黄鼎臣倒了一杯茶，以示感谢。黄鼎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出来，好让他们母子“谈判”。果不出廖承志对妈妈的了解，何香凝拿出了80元港币作束修。?
黄鼎臣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见廖承志兴高采烈飞跑出来，两人朝着救急的钱乐了一阵，直奔光华大学，还了房钱，搬到了襄中路一处民宅，挂起反日大同盟的招牌，继续工作。?
中共上海法南区委听取了黄鼎臣的汇报，十分重视廖承志的入党问题，将他脱离国民党后的表现，以及在日本东京勇敢斗争的情况，回到上海以后的所作所为，向江苏省委作了全面汇报。本来法南区委就有权审批，但他们严肃、慎重地对待这件事，报请上级特批。1928年8月，中共江苏省委批准了廖承志的请求，由黄鼎臣和关键两同志介绍他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黄鼎臣没来得及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廖承志，便被捕了，廖承志8月陪同母亲去香港探望正在病中的外祖母，9月初回到上海，由关键同志通知他并在红旗下进行了庄严宣誓。他入党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全力营救黄鼎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