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溶月的婚礼已有月余,偌大的卿府失了溶月一下子安静许多。夏末的日光已经不那么炽热,隐隐带着些萧索的味道。
浅浅趴在美人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扔着鱼食。璇珠和童阳各自出去执行任务了,卿广海和卿寒羽原本就忙,一月之前过得这样百无聊赖地还是溶月,如今就换成一月之前在外面玩的兴起的自己了。浅浅叹一口气,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离国内近来已经平息许多,璇珠假意透露出对离王位置的不喜,卫侯这才慢下来,准备修改计划,届时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在离国拥有一票否决权。当真是想得美呢。
离王与三州结盟,这三州的掌权者都是中陆响当当的人物,离王如此采取迂回策略,先与他们打好关系,日后归附天元时让他们说说好话,整个离国就好过得多。老臣们也因此很是满意。
天元的西半边因为四方结盟很是太平,城中的百姓日日将天元东半边的状况当作谈资,似乎觉得战争离自己实在是太过遥远。
九州之中实力最弱的茺州已经有大半的土地被隔壁的锦州,青州瓜分,现在正死守着自己三分之一的领土苟延残喘,茺州灭,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青州实力在东边五州只算个中等,它最先沉不住气,往实力最弱的茺州下手。这边战火刚刚升起,锦州里安临君已经打着替天元帝收复沦陷茺州的旗号开始合并茺州。雍州和牧州在暗处,隐忍不发,养精蓄锐。
现如今一向以繁华美丽的天元帝都已经有不少从茺州逃出的流民进入,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晃荡在天元帝都的每一个角落,渴求着人们的施舍。每一天都有人饿死,慢慢地,大家就习惯了死亡一直存在于自己身边。
童阳从帝都里传来这样的消息。之前星象里天府星一直不知道是谁,浅浅一早将他排入帝都,在一众达官贵人之间寻找,顺便打探朝中局势,现在,正是一幅风云乱世图在浅浅面前展开,任她勾画出这个乱世的色彩。
白子谦身在帝都,知道的消息在速度上比起浅浅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子谦去年参加浅浅生辰,原本就是带着与卿家联姻的心意来的,更是想借助一个女人得到宛州的鼎力相助。
白子谦在帝都里是有名的贵家公子,安临君之名谁人不晓?安临君富可敌国,门下食客三千,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平日里这些食客日子清闲,大部分的事情以安临君一人之力足以应付,只有在少数时候才需要用到他们,是以,天下精英都挤破头想进入安临君门下。
而今,正当乱世,白子谦在帝都开设粥棚,捐助物资来救济进入帝都的流民,赚了仁德之名,同时暗地里又派了门下食客奔赴各州,各显神通为白子谦谋事。可以说,白子谦在多年以前就开始为今天谋划,此等眼光,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看到安临君白子谦的消息,浅浅不由欢快地笑开。白若瑶,白子谦,不亏是兄妹,两人的身体里都流动着一样的血液,它们充满生气,它们野心勃勃,它们一样在各自的身体里叫嚣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这一场乱世之争与其说是一场中陆格局洗牌之战,不如说是白家兄妹的博弈。谁胜谁负,孰人能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天元东部打得热火朝天,粮食消耗的飞快,而雍州牧州也积极招兵屯粮,对粮食几乎来者不拒。卿家商铺趁此时在青州雍州牧州粮食提价,不过数月便赚的钵满盆翻。锦州是白子谦的大本营,有他坐镇,粮食一时涨不了多少,只是战争年岁越久,白子谦失去其它粮食来源,该如何呢?浅浅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姿势美得像幅画,心中却是这样等不及看好戏的想法。
茺州消失,这是浅浅意料之中的事情,接下来不知道是哪个州呢?是愈战愈勇的青州,还是中等的牧州呢?浅浅闲庭信步,猜测着千里之外的战局。然而白子谦此人,虽然面容温和,但换句话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实际上让人猜不透,这一次,青州,牧州,锦州三方合力,一齐向实力强大的雍州进发。
雍州,曾经是上个王朝的王都,天元有名的将门尉迟世家就在这里。这一代尉迟世家中最杰出的将军尉迟锋是帝都的一品护国大将军,他亲自领兵朝着自己的家乡雍州进发。而很不巧的,雍州侯派出的是尉迟锋的弟弟,尉迟钊。
帝都派出的五万精兵浩浩荡荡地前进,队伍前方的尉迟锋眉头紧锁,阴云笼罩。斥候一早便传来雍州主将的消息,他深吸一口气,驱逐出压在心口沉沉的阴霾,抬头望着阴郁的天空,心底默默地嘶喊着:为何,为何要让我对上我的家人,老天,你为何如此待我?
身后五万精兵安静地赶路,没有一个人敢违反军令。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此时主帅的心情十分不好,可不好,又如何呢?岂能抗旨不遵?部将们看着尉迟锋紧锁的眉心,不禁摇头。
这边雍州军营里,将旗招展,尉迟钊披着沉重魁梧的铠甲在台上点兵。他一手端着头盔,一边威严地在台上检阅军队。他自然也知晓自己的哥哥是这次帝都的主帅,他心里也曾纠结过,可是,各为其主,不得不战。只希望自己与哥哥不要在战场上相遇吧。
尉迟钊一甩披风,端起酒水,声震苍穹:“儿郎们!天元无道,诛杀忠心耿耿的忠臣!且随我冲锋陷阵,保卫家园!保卫雍州!"雍州的士兵们气壮云霄,跟着尉迟钊大声呼喊:"保卫家园!保卫雍州!"饮尽碗中酒,从此兄弟是路人。
宛州的秋季是最美的。火红的枫叶点缀着整个宛州,刚刚收获完的人们三三两两趿拉着鞋在街上散步聊天。男人们聚在酒馆里猜拳,胡乱开着玩笑,直到脸色通红才回家去。女人们边洗衣服边谈论哪家的孩子聪明,哪家的闺女又出嫁了。
原本这样悠闲的日子里也应该有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在街上闲逛,可这个秋天倒是少见。
宛州崇城,城东校场。
下午才过了一半,秋季的日头依然毒辣。本该闲逛的富家子现在都在校场上训练。才不过一个多时辰,队伍的步伐便开始拖沓起来,这些公子哥们唉声叹气要喝水休息,更有甚者,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直接坐在地上不起来。
这些富家子弟们身娇体弱,一天两天还受得住,长久下来一个个就都受不了了。宛州管理新兵营的将领为此愁云惨淡,军法处置吧?他们都不是善茬。不处置吧?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上战场。
整个天元的局势动荡不安,余下的四州也各自操练起军队来。不少商贾都将自己的儿子塞进军队,指望着他们能挣上一份军功,为家族门楣添光。因此也就出现了以上的情形。卿广海习惯性地用食指点着书桌边缘,沉思着。罚与不罚,那个将领倒是个聪明人,将这事丢给他烦恼。浅浅一早就得了消息,端着参茶来到书房。
卿广海边品着参茶边给浅浅讲这件事,他冷哼一声:"这群人,去军队当是享福的呢?一个个都争着往里塞儿子做什么?"浅浅看他气急的样子不由拿着帕子掩唇偷笑,卿广海也发觉自己刚才的举措很像小孩子,尴尬地咳嗽两声,问道:"浅浅,你可有什么想法?"浅浅坐到卿广海对面:"浅浅只想知道,父亲觉得该整还是不该整?"卿广海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该整,这样散漫的军队如何上战场?"浅浅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啊,军法不提,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只有送死的份。父亲可想过让他们的父亲把这些人领回去?"卿广海苦恼地往椅背上靠过去:"何曾没有想过?那些家伙一个个都指望着自己的儿子光宗耀祖,怎么肯?"浅浅笑了:"那么父亲不如召集他们来家中相议,这些人在军队既受苦到最后又不能上战场,不如早些领回去。来日死在战场上,可别赖我们。"卿广海眼眸亮起来,一下来了精神,坐直身子,眼露喜光:"哦?这倒是个好办法。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去。"第二天,儿子在军队之中的商人就全数被请来。卿广海正襟危坐,威严无比,他扫一眼下方坐着地客人,沉声说道:"各位,卿某今日找你们来是因为令郎们在军队的事情。"下方商贾们交头接耳,神色间有些恐慌,是在害怕卿广海要让他们把孩子领回去。
卿广海清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令郎们的身体不适合军营的生活。而令郎们的训练底子比吃苦的普通百姓要弱一些,没几天就瘦了不少。将领们也不敢太过严苛。"不等他说完,下面有人拱手:"卿家主,您是要我们领回儿子是吗?"卿广海抬手做个请坐的手势,站起身继续说:"非也。训练不严苛的后果大家也都知道。这样一支军队上战场意味着什么?各位为自己儿子考虑,性命为上,还是带回家的好。否则呵呵,相信这个道理各位都明白。如若不回家,那么请各位帮忙向令郎们说一说,咬咬牙再坚持坚持。"下方富商们议论不停,卿广海喝完一杯香茶,富商们的代表起身向卿广海一揖:"多谢卿家主厚爱。吾等会告知犬子,不论多苦都要坚持下去。吾等也在这里将犬子拜托给您了。"卿广海扶起他,连连笑道:"好说,好说。"自此,宛州新兵营里风气扭转,战斗力节节攀升,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富家子弟们逐渐开始切磋格斗之术,新兵营的将领乐得合不拢嘴,直呼老天开眼。
而这支军队,将在日后成为一把锋利的宝剑,为浅浅扫去前路的荆棘,为她,刺入敌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