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把这消息告诉钟离渊之后,果不其然看见他脸上悲哀的神色,正想提醒他生在帝王之家万万不可拘泥于这些所谓的亲情,钟离渊已经抬手示意她不要说。
这个男子方才身上的悲哀实在太过明显,如果有人知道了他的弱点,那可就不好办了。还没想完,钟离渊已经走到窗边,外边细雨霏霏,草色酥绿,却抑不过一个春愁。“我悲伤,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手足,而是,我的母妃。”低语绵绵,尽显柔软。
“我的母妃,也是很爱我的。可是后来父皇不常来母妃的宫殿了,母妃也开始郁郁寡欢。慢慢地,母妃从来都不给父皇好脸色看,最终被父皇厌恶,连带着,父皇也不愿意见我。”钟离渊双手抵在窗沿,第一次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去。
浅浅也不言语,静静地听着。“我与几位皇兄一起玩耍的时候,他们会把我推开,说我地位低下,不配与他们玩。是啊,他们的母亲是贵妃,是皇后,我怎么比得上?于是,我开始怨恨母妃,恨她不肯为了我去争一争宠爱。”
浅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秦妃一开始就输了,争了如何?不争又如何?君恩如流水,美人空惆怅罢了。“可是现在我懂了,母妃她是真心爱着父皇,而现在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她们爱的不过是个权字罢了。”悠远的目光慢慢凝成了坚定的神色。
浅浅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人生一世,过不得一个情字。这皇宫,是个埋葬人的地方啊。可是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别无选择。”
钟离渊望向那几座雕楼画栋:“我,从未想过离开。我要让母妃看看,她爱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不辜负母妃的希望。可是要活下去,我只能选择那个位置。”
即墨家在那晚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可是本该远在翼州的即墨家主此刻却现身帝都了。童阳正走在回风月无边的路上,路边闪出来一条人影,定睛一看,此人宝蓝衣衫,如玉公子,不是即墨斐还能是谁?
童阳本也是奇怪的,小姐虽然一向不跟即墨公子太过亲近,可是交情也是很好的。即墨公子就更不必说了,对小姐的心意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可是最近这两人不知道怎么,互相都不说话,也不通消息,奇怪得很。
即墨斐摇着扇子走上前来,笑嘻嘻地盯住童阳:“童阳,你家小姐近况如何?”童阳心中好笑,敢情是在小姐那里吃瘪了,先在他这里探探口风,却没注意到即墨斐从前都是直接称呼浅浅名字的。
当下笑道:“小姐近来好得很,怎么,您最近惹小姐生气了?”即墨斐挤出个苦兮兮却又不失深情的表情应道:“可不是,她不让我呆在她身边了。”童阳促狭一笑,拍拍胸脯:“知道了,包在我身上,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我一准告诉您。”
即墨斐拱拱手告谢,又急急忙忙补充:“可别告诉她。”童阳会意地点点头。即墨斐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目送着童阳远去。浅色的唇邪魅一笑,卿浅浅,你可真是养了个好仆人。我也要让你尝尝,欺骗和背叛的滋味。
柳妃近来觉得自己的儿子怪怪的,不爱与自己说话,本来以为是那一天受惊了,不过看他面色如常,也不像。可是这样变了,未必也是不好的,沣儿近来一心扑在政务上,很是上进,她倒是不介意这样的变化。
今天刚问了沣儿政务上的事情,沣儿应对得当,她很是满意。白天高兴了许久,很早便上床歇息了。整个皇宫都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柳妃宫中窜入一个人影。举着烛台靠近柳妃的床帐,拿着醒神的药在她鼻下嗅一嗅。
柳妃悠悠醒来,看见面前的人影,张口就要尖叫。黑影手上迅速,点了她的哑穴,沙哑的声音好像被砂纸磨过:“柳妃娘娘莫怕,在下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柳妃惊恐地点点头。
黑影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她面前:“这样东西,你可认得?”柳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那东西抓过来在烛光下细细观察。脸色一白,这是沣儿随身携带的玉佩。哀求的眼神看向黑影,求他放了自己的儿子。
黑影低沉的笑声在黑夜里突兀无比:“柳妃娘娘误会了。这个是我在简大将军府别院找到的。”柳妃口不能言,双眼瞪得浑圆,她之前问过沣儿那个随身携带的玉佩哪里去了,沣儿说那天遇刺的时候掉了,她也就没多想,难道,沣儿是被简家刺杀的?
黑影冷哼一声:“七皇子可不仅仅是被简家刺杀的。现在的七皇子,娘娘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柳妃娇躯一颤,这意思,难道这个沣儿是别人假冒的?
黑影看她明白了,一下吹熄烛台,解了穴道,闪身出去。柳妃呆坐着,好一会才醒过神来,慢慢躺下思索着,天明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秦正德趁着夜色来了翰墨堂,这倒是他第一次不请自来。浅浅今天来的晚了些,店铺那边出了些问题,处理完都已经是晚上了。
秦正德迎上来:“小姐,柳尚书派人往别院去查了。”浅浅惊异看他一眼:“哦?柳妃这么快就知道了?”秦正德沉重地点点头。柳妃的实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就知道了这样隐秘的消息,看来,真是他们小看柳家了。
浅浅摩挲着莹润的白釉,白玉一样的手指映在杯子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思索良久,浅浅起身:“这件事情,抓紧时间查,被柳妃知道了,这事情可就复杂多了。”说罢便离开了。
童阳低头站在浅浅面前,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时候有人给柳妃通报了事情,说来说去,只有柳妃安置之后才不留人看着。可是柳妃睡眠极好,夜里是不起的。还真是难找。
浅浅淡淡抬眸:“你这差事,做的是越来越好了。既然只有夜里,那就好好盯着,这么多年没事,就真的没事了?若是这些年她都骗过了你们,那么我们漏掉了多少消息。你,一五一十全部给我查上来。否则,你也不要管这事了。”
童阳心下一惊,急忙拱手应下。小姐说这样的重话还是头一回,看来即墨公子也是因为小姐脾气不好才被赶走的。自己现在因为小姐脾气不好,而且即墨公子不在小姐身边,也要被赶走了,哎,可要好好帮一把即墨公子啊。
照例,二人在风月无边的那条街上交换信息。童阳不等即墨斐问,自己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出来了,末了还加了一句:“即墨公子啊,您可快回来吧,小姐近来脾气可不好了。您可救救我吧。”
即墨斐敲敲他的胸口:“我可救不了你,她现在看到我不发火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要我去跟她求情,你往后别怪我都不错了。”童阳听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只好嘿嘿一笑,转身进去了。
浅浅拿着一卷书,却无心看。近来商铺里大大小小都出了些事情,实在是奇怪。柳妃那边知道之后也没再见人进出,也有问题。可是这些事情都堆在一起,恐怕出的是大问题了。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向来是自己内部的人管着,看来,是有内鬼了。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划过,却一无所获。这种感觉她很不喜欢,有力却不知往哪里使。可是,最不好受的,是有人背叛了她。背叛啊,为什么大家都不肯真心待她?纤细的手指攥的指骨发白,良久,晶莹的眼眸慢慢合上,累极了一般。
童阳汇报完事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最近即墨公子怎么没来?”浅浅手下一顿,挑眉相对:“怎么?”童阳咽了咽口水:“小姐,即墨公子再惹您生气,那他也是为您好啊。”浅浅无力地笑笑:“为我好?或许吧。”
童阳似乎颇有些不平,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浅浅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想说什么便说罢。”童阳也干脆,张口就说:“小姐,这段时间,即墨公子可是一直在找我问您的事情呢。”浅浅心中一暖,随即止不住的疼痛,扯出一个笑:“是吗?什么事情?”
“当然是最近的事情,柳妃娘娘,七皇子的事情呗。我想,即墨公子一定是想帮你吧。小姐,你可要体谅着即墨公子啊。”说到一半,看浅浅面色不对,便识相地停了下来。
浅浅面色变得雪白,执壶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声音飘飘渺渺,带着丝丝缕缕的颤抖:“你方才,说什么?柳妃的事情,你告诉他了?”童阳点头。
“简贵妃偷天换日的事情也是?”童阳继续点头。
“啪!”一声,精致的白釉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浅浅似乎呼吸不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阿斐,我做梦也想不到是你。也罢,终究是我对你不住。你便还给我吧。
童阳试探地问一问:“小姐?怎么了?”浅浅呼吸不稳,声音颤抖:“往后,见到即墨家的人,便是仇人。”童阳拾起碎片的手一时不小心,划出一条口子,妖异的血色将上好的白瓷染成彼岸花的色彩,顾不得地上一堆碎片,一下就跪到地上。
在童阳的记忆里,浅浅是没有眼泪的人,坚强得不像个女孩子。可是那一天,坚强的小姐失魂落魄,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溢出水来,好像要把从前该哭的全部哭回来一般。其实小姐,是想要有一个人来护着她吧,这样娇弱的花朵,本来不该在风雨里凋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