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斐颀长的身躯站在风月无边门口的花街上,额间一枚墨玉坠子,银缎竹纹的衣衫,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浅浅在风月无边的楼上,撩起两串珠帘,低眸往下瞧,一眼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色。
阿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再见到,我们便是敌人了。放下帘子,浅浅收回目光,安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
童阳背着手从风月无边里边慢慢悠悠溜达出来,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到即墨斐,照旧一脸喜色。即墨斐淡笑回礼,待到童阳走到自己身前:“怎么样,最近有什么新消息?”童阳点头:“最近听说柳妃和简贵妃要明面上动手了。”
即墨斐点一点头:“恩,我会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童阳笑一笑,背着的双手拿到身前,原是捧了一把伞:“即墨公子,这是我家小姐送您的。小姐说了,这天看着像是要变了,即墨公子可别淋着了,拿这把伞遮一遮吧。风月无边乃是烟花之地,这种地方,往后还是别来的好,免得扰了公子您哪。”
即墨斐凝视着那把伞,浅浅琴弹得好,这大家都知道,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画也画的好。小时候他经常赖着她要她给画个扇面,却从未想过让她画在伞上。伞者,散也。轻笑出声,接过那把浅浅亲手绘制的伞:“知道了。”
童阳笑嘻嘻地点一点头,潇洒进了风月无边。浅浅无意拨弄着琴弦,听见他进来:“都好了?”
童阳低头答道:“是。”走到窗边,通过层层珠帘,依稀望见即墨斐还站在花街上,仰头往这边看。
似是能望见风月无边里,浅浅淡而无波的面庞,穿着一身素锦的衣裙,也在看着他。许多年前,他刚见到浅浅的时候,他想过与浅浅携手去看漫天星空,陪她看她最爱的明月;想过牵着浅浅去看翼州最负盛名的辛夷花海,却从没有想过会与浅浅淡淡相望,不带一丝感情。
收回目光,即墨斐紧紧握住那把伞往回走。两个人越走越远,两颗心也渐行渐远。沧海桑田尚需万年,人和人之前的信任却只在一念之间。浅浅漠然的目光更加清冷,信任,多么脆弱的东西。
白子谦觉得最近浅浅愈发沉默寡言了,原本从风月无边里出来,她就没有个人陪着说话,他也没时间陪她,平时身边只有那个小丫头云舒叽叽喳喳在她身边讲。虽然有时候聒噪了些,可是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看起来有些人气。
她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该找个良人了。白子谦琢磨着这件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提。原本以白家的门第,找个王公贵族不是什么难事,可惜浅浅日前说了,要找个一心一意待她,能保护她的人,值此乱世,必要精挑细选才是。
白子谦下午来的时候,浅浅正在睡午觉。白子谦抬手制止小丫头,示意她出去,自己坐在床沿看她。
从前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过,白瓷一般的肌肤,吹弹可破,粉色的唇,小巧的鼻子,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眉头时而微皱,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样的美人我见犹怜,阿瑶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呢,他小时候最喜欢把瓷娃娃一般的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
阿瑶出生不久,大夫就说阿瑶胎里不足,带了病,母亲那时候便把他叫到阿瑶的房间,要他对着阿瑶立誓说他会护着这个妹妹一生。
那个时候,小小的她裹在小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恬静的小脸在睡梦中变得红扑扑的,他从那个时候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妹妹啊,多可爱的人啊。立誓之后,直到浅浅离开白家,他都尽自己所能去保护她。
可是,如今,阿瑶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他也唯有将飘渺视作阿瑶。这张熟悉的脸,虽然就在自己府内,可是他却始终不敢常来看她。当年的事情,是他不好,救不了阿瑶,如果他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浅浅沉浸在梦里,那里是漫天遍野的辛夷花,就在青浦的山上。可是她除了在梦中,再也看不到这样好的景色了。一睁开眼,看到白子谦坐在她手边,神色痛楚。心中一颤,涌上一丝不忍,大家其实都是痛苦的吧。
白子谦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按在浅浅肩头,制止她起身的动作:“躺着吧,刚才见你没有睡好。”说罢替她拉了拉被子。浅浅奇怪地问:“公子怎么来了?”
白子谦墨色的眼眸笼罩住她,淡淡的神色下是一片关心:“你年纪也到了,我想,该开始为你留心一位良人了。特意,来问问你的意思。”
浅浅垂眸看着地上:“飘渺本非良家子,一切但凭公子做主。”若是你将我当作筹码,我便会让你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白子谦略点一点头,补充道:“恩,上次你说的话我记着,按照那个标准找来你自己挑便是。”顿了一顿,又说:“好了,我该走了,你再歇一会吧。”
浅浅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强迫自己。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又是一阵黯然。那样的人,她还找得到吗?
照例来到翰墨堂,钟离渊和秦正德正说着什么,见浅浅来,忙站起来:“小姐,柳尚书今日带着假冒七皇子的人去简大将军府上了。”
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说。“听说柳尚书拿了七皇子的随身玉佩,押着那人让他给简大将军赔罪。说他不知道是谁派来的,竟敢来挑拨简柳二家的情谊。”浅浅眼珠一转,又问:“然后呢?”
“那人当然不说自己是简大将军派来的,说自己是文贵妃派来的。说完就自尽了,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是文贵妃的人的物品,但是右臂上的纹身却的的确确是文家死士的图样,连染料也是一样的。”
看来皇宫里不为人知的秘辛不少呢,简贵妃居然可以调动文家的人,手段果真高明。浅浅心中凛然,还好没有贸然动手,否则鹿死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若是简贵妃只是拿捏住了文贵妃的短处,以此相要,让她派人做这件事情倒也还罢,可若是简文两家从头开始就是一边的人,那么这计划可是要重新制定了。即墨斐啊即墨斐,你在我身边太久,我都忘记了从前的即墨斐是个怎样天才卓然的人物了。
钟离渊紧盯着浅浅忽然变得阴暗的脸庞,十分不喜,开口叫回她的注意力:“小姐,如果简贵妃和文贵妃是一伙,我们该怎么办?”浅浅沉思片刻,一字一句吐出:“那就,让简家坐实这件事情。“外头凄风苦雨,大殿里面烛火飘摇,地上浮萍一样的烛光看得人心里甚是伤感。天元帝撑着头在灯下看着奏折,头一点一点的,竟是睡过去了。小太监们蹑手蹑脚地吹熄四周的烛台,给天元帝披上毯子,又悄悄退出去。
门快要合上的一霎间,一把飞镖穿过门缝,正钉在天元帝面前的书案上。明晃晃的飞镖晃醒了天元帝,一睁眼,就吓得面如土色。随侍的太监慌忙上来将飞镖拔走,这才发现上面钉了张纸。
颤巍巍的手展开纸条,天元帝抄起茶盏摔得粉碎,嘶吼道:“御林军何在?摆驾简大将军府。”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席卷了天地,注定了这是个不平静的夜。
简大将军府里的人慌忙披衣起来,冒雨到门口迎驾。天元帝被人搀下车辇,扫视一眼满地的人,拿出自己身为天子的威严:“简大将军何在?”管家肩头一颤,不得不抬头回答:“回皇上的话,将军去了城郊别院调养身子,小人这就派人去请将军回来。”
天元帝挥挥手:“罢了,朕有要紧事交代他,自己去便是了。”管家目送着浩浩荡荡的天子驾辇离开,微微松了口气,好在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城郊别院。简大将军慌忙穿戴好,到正堂迎接天元帝。天元帝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坐在主座上喝茶,一边让简大将军免礼。外头的御林军忽然高喊一声:“找到了,找到了!”
天元帝精神一荡,正襟危坐。外头御林军统领背进来一个人,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拨开湿发,不是七皇子又是谁?简大将军目瞪口呆,一面看了眼门口的管家,管家苦着脸摇头表示自己没接到消息。
天元帝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唤回犹自出神的简大将军,平和无波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怒意,却让人心中不安:“简爱卿,朕的皇儿在你府中的密室里被搜出来,你怎么说?”
简大将军慷慨激昂:“这件事情,臣的确不知晓,还望皇上明察。”天元帝埋在茶盏中的脸微微抬起,朝旁边的太监使个眼色。一张纸轻飘飘落在地上,一入眼,简大将军面色灰白,慌忙匍匐到地上。
这张纸不是别的,正是简贵妃当日让父亲抓走七皇子并囚禁之的信件。简贵妃亲手所书的信件,从别院里找到的七皇子,想要脱罪,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美人春睡起,拥镜懒梳妆。简贵妃将醒未醒地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地挑着首饰。外头的贴身宫女汀兰匆匆忙忙跑进来,将其他婢女全都赶了出去。
简贵妃不高兴地问:“怎么了,一大早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汀兰额头沁出冷汗,慌忙禀报:“娘娘,不好了,昨晚皇上亲自带人去别院搜出来七皇子了。”
简贵妃惊的抬头看她,复又迅速冷静下来:“怕什么,搜出来人而已,找文家顶罪就是了。”汀兰咬咬牙,快速说:“娘娘,皇上还有您写给将军的亲笔书信!”
玉梳“啪!”地掉到地上,碎成两截。“快,梳妆,我要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