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颜色越来越深,转眼间枝桠上就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叶子了。一夜秋风不停,这天早晨起身的时候,树上就一片叶子不剩了。
浅浅靠在门外的栏杆上,看着云舒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地置换东西。今年比去年冷多了,这才十月份,她就觉得冷得不行了。
云舒似乎不这样觉得,前几天还莫名其妙觉得她的冷觉感官是不是有问题。昨个特地把童阳叫过来把脉,可惜也没诊出个什么来。
怕浅浅冻着,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把浅浅叫起来安置在走廊上,屋里屋外张罗起来。
钟离渊下了早朝回来,一眼就望见浅浅一个人坐在秋风里瑟瑟发抖。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觉得。
“怎么坐在这里,也不怕吹着。”浅浅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双拧在一起的眉,努努嘴:“我也不想的,可是坐在屋里多不好。”
钟离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云舒正叉着腰训斥一个摆错东西的小丫头,不由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好了,跟我来吧。”
浅浅的手冰的很,钟离渊才舒展开来的眉又皱起来,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捂热。
并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浅浅稍稍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漂亮的眼一瞪,便不动了。
反正他也没有吃自己豆腐的意思,只是单纯暖手。他粗糙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手,也挺舒服的。
一进书房,丫鬟就送来牛乳燕窝,热热的,钟离渊将它塞到浅浅手里,命令式的语气:“喝了它,暖暖身子。”
浅浅默默地端起碗来,默默喝完,心里默默地想,我又不是溶月,要给我喝也得淋山楂啊。
钟离渊满意地看着那碗底放光的瓷碗,点点头:“这几天渐渐冷了,你自己要当心。旁人冷暖终归没有你自己知道的清楚。”
浅浅没听进去其他的,只目光灼灼重复了一句话:“渐渐冷了?”
“是啊,秋意越来越浓,正是换季的时候,你小心一些身体。”
“你也觉得冷了是吗?”
钟离渊不明所以,点点头:“是啊,快要入冬了,虽然气温上没什么变化,不过风也渐渐厉害了。”
浅浅悻悻地坐好,钟离渊看她表情似乎不对,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觉得身上冷得很,云舒还笑话我,说我冷热感觉有问题。”浅浅摇摇头,提不起精神。
“许是你一向身子弱,体寒吧。好好注意身子就是。”
不多时,便有小厮来报,说安临君到访。两人相视一眼,钟离渊沉声说:“请。”
多日不见,白子谦倒是一如既往的潇洒。进了这六皇子府,好不见外,进门略略施一礼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上方钟离渊和左手边的浅浅沉默不语,白子谦自己先笑起来,拍拍浅浅的手背:“许久不见妹妹,似乎瘦了些,六皇子可要好好待我这唯一的妹妹的啊。”
唯一的妹妹。这几个字回荡在浅浅耳边,怎么现在想起来她是他的妹妹了?
浅浅不作什么回应,钟离渊却不好晾着他:“安临君说的是,这几日飘渺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快,想是天气凉了的缘故。”
“哦?那可请御医来看过了?我摸着,刚刚飘渺的手,是凉了些。”白子谦温和目光,满满关心溢到空气里,看起来温馨的很。
钟离渊去了宛州,事情大部分也都知道了。他知道,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世人都以为已经故去的卿家二小姐卿浅浅,更知道她是锦州白家的白若瑶,安临君的亲妹,被安临君亲手逼走的亲妹。
正因为如此,他现下才十分顾忌。若是太过亲近,恐怕会伤了浅浅的心,若是对他太冷淡,朝政上未免会添许多麻烦。
斟酌再三,终于觉得好好对待安临君。“已经请过了,调理一番便是。”
白子谦这才似乎放下心来,收回关切的目光埋头喝茶。“这许久不见,飘渺似乎不爱说话了。咱们一家人,还是该多走动,莫要生分了才好。”
钟离渊连连称是。浅浅自始至终一贯的淡淡微笑,礼貌矜持,除了不说话,几乎无懈可击。
可是,她态度不好,那又如何呢?白子谦心中飘过一丝轻蔑的意味,江山,美人,他的选择是毫无置疑的。
他白子谦手握乌衣骑,门下食客三千,富可敌国,钟离渊不是个傻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毫不担心。
天际渐渐压下的乌云,像凝结成石头,压在浅浅的心。从书房里看出去,乌云几乎与墙头相接,中间一线明亮的白光好像绝望中从天而降的生的希望。
没心思听他们客套来客套去,浅浅眯着眼睛盯住墙头看了半晌,直到那抹白光消失。不一会儿,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没来由掀起一番秋愁。
愁,心上秋也。这样诗意的字眼,总是出现在这样绵绵小雨,天日无光的时候。好像一个闺中的怨妇,凄婉,安静又缠绵。
直到晚上亮灯的时候,钟离渊都没有再见到她笑一下。云舒精心布置的房间她看都没看,看了半天秋雨之后倒头便睡。
浅浅爬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不过外面黑漆漆的,就算下雨也没有白天好看。钟离渊守着一桌饭菜等着她来吃,已经热了三道了,在他又打算叫人去热菜的时候,浅浅来了。
睡了这么久,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头昏脑涨的,走的甚是不安稳。钟离渊一把扶住她,伸手探了探额头:“不舒服吗?”
手上传来正常的温度,然而钟离渊依旧不放心:“叫御医来看看吧。”浅浅知道自己心情不好,睡的多,挥挥手便罢了,埋头有一口没一口地扒饭。
才吃完饭没多久,她又困得不行,坐在书房里撑着头都几乎要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钟离渊抬头看见她趴在桌上酣睡的样子,无奈摇摇头,将她抱上床。
浅浅安静地睡着,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的。
她做了一个噩梦。是的,噩梦。那个总是在夜半时分缠着她不放的噩梦。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自己充满药香的闺房,她乖乖喝完药,仰头像旁边的男子甜甜地笑,似乎是在讨赏。
那男子隐约很无奈,拿了一颗山楂糕放进她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味蕾,即使在梦中她也差点流出口水。
可是渐渐地,她开始不舒服,她觉得肚子火辣辣的疼。直觉让她伸手抓住身边那个男子,告诉他:“我好难受,好难受。”
她以为那个人会帮她,可是他没有。她慌了,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可是她怎么也抓不住他。
她拼了命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她看不清,她觉得自己眼前似乎越来越模糊,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涌。
哇地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吐地很完美,因为一滴也没有溅到他洁白的衣摆。
冰冷的感觉由四肢五骸四散开来,是那熟悉的,每一年冬日都会折磨她的感觉。随着目光渐渐涣散,眼前的脸似乎越来越清晰起来,最后一刻,她看清了他的脸。白子谦!
她眼前一黑,灵魂似乎慢慢从身体飘起来。离开房间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身后沉稳而冰冷的声音:“敛了吧。”完全想象不到是刚才那个温暖的他。
钟离渊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床上的人儿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放下书一看,她额头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秀丽的眉头紧紧皱起,手紧紧抓住身上的锦被,面色比白日更加苍白,好像处于极大的恐惧中。
“这是梦到了什么?居然如此恐惧?”钟离渊叹息着将她抱进怀里,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不抱不知道,一抱却吓了一跳。原本他意味浅浅浑身冷得很,可是触手却是滚烫的温度。不对劲,钟离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快,把童阳找来。”他握住浅浅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空荡荡的屋子说。
童阳十二个时辰全天待命,不多时就赶了过来。细细把脉,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人间地狱。”
钟离渊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童阳望着浓稠的夜色,重复:“人间地狱。顾名思义,它会让人做噩梦,将你最怕,最痛苦的事情引出来,宛如处在地狱。在这种最残酷的时候,死去。”
“解药?”
“无药可解。”
钟离渊面如死灰,趴在浅浅枕边。童阳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在小姐体内有天山血莲,方才把脉,小姐体内两股药力纠缠不清,不像寻常病发的脉象。”
童阳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他说话:“六皇子,我将小姐托付给你,我要回去找华大夫,或许他有办法。”
没有说话,钟离渊只是点了点头,可是童阳知道,这是他作出的比生命还要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