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大半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冬日天黑的格外早,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天就已经黑透了。
刚才白子谦的话她来来回回理了好几遍,虽然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可是那又怎样呢?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不想再去查了。他说的话真也好,假也罢,都是前尘往事了。
新皇登基,第一个新年总是格外喜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将门上凶神恶煞的门神也映的格外和蔼。厚厚的积雪被照的粉红,看上去觉得格外温暖。
宫中自不必说,回廊上沿路挂了拳头大小的小灯笼,拐角处各摆了一瓶精心修剪的粉梅,全为了博那一缕梅香。
宫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捧着各式各样的物事忙的不可开交。浅浅大致看了看,觉得都差不多了,这才往自己宫里赶。
自从那天见过白子谦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想来,不见,也是好的吧。
不过这几天光是准备除夕已经占用了她大部分时间,每每闲下来,总是一盏茶时间当做两盏茶用,也好打个盹。
这样紧锣密鼓地忙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今日。好在明日便是三十了,现在看看一切都正常她也放心些,晚上也能好好休息了。
年关时候,总是特别忙,她和钟离渊往往一日下来,一面也见不到。有时候钟离渊忙的就宿在书房,有时候他又起得早,话也说不了几句。
浅浅长长地舒了口气,嗅了嗅空气中隐约的梅香,脑袋慢慢清醒过来。这几日忙得很,她脑袋都糊涂了。
其实本不用这样麻烦的,从前布置浮生茶馆和醉梦楼的时候她指向哪里,底下的人就把那里按照她的要求都布置好了。如今她入主中宫不过两月出头,没给过宫人们什么脸色看,结果轮到做事的时候,一个个逮着机会就偷懒,好几项事情迟迟不能完成。
这种事情本该马上就处理,可是前几日她不得空,诸事缠身,身边也没个帮扶的,就搁置了。眼看明日就是三十了,有什么事情今年处理完,以免留到明年,就成了陈年旧账了。
“云舒,你把所有参与布置宫宴的人都找来。”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瑞雪兆丰年,听说外面的百姓们都很是开心。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呢。
说话时间雪就落下来了,浅浅拦住宫女要给她戴上兜帽的手,闭着眼仰起头,轻柔的雪花沾上温暖的脸颊,须臾便化了,凉丝丝的,清凉的很。
伸出手接住片片雪花,可是总是不长久。人啊,得不到的时候觉得那东西美极了,等到得到了就知道了,它不属于自己,也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美丽。
雪纷纷扬扬地,洒了满天,天空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一丝缝也没有。不过冷风一吹,就让人直想缩脖子。
浅浅没让人抬着,自己踩着松松软软的雪花深深浅浅地走回来。一如宁坤宫殿内,扑面而来的暖气就让人昏昏欲睡。
浅浅任凭宫女们给自己解下斗篷,对着门看了看在空中来回飞舞的雪花,叫住那关殿门的宫女:“开着吧,吹得人精神些。”
刚坐下来喝了杯热茶,浅浅看着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拿眼神问了问云舒,后者轻轻点点头,却也不叫他们站起来,反而招手叫宫女给自己再泡壶花茶来。
下头来得早的人眼光看到浅浅抬手,差点儿就站了起来,结果发现她只是叫旁边的宫女,只好颓然地收回腿上的劲。
今晚风雪正盛,才开了门没多久,守在门边的和门里面跪着的就开始打哆嗦了。浅浅捧着手炉,看也不看下面跪着的那一群人,自顾自拿了本书看起来。
下面跪着的人虽然难受,可是也不敢扰了主子读书的清净,只好继续低头,跪等主子发话。
那宫女过了一炷香功夫才端来一壶茶,才进门,北风就带来花茶清香的气息。浅浅闻香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宫女倒茶的手:“这是什么茶?”
那宫女笑语盈盈:“您尝尝就知道了。”
浅浅啄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品:“恩,梅花,菊花,竹叶的清香。”那宫女佩服地行了个礼,赞道:“皇后娘娘好厉害的舌头。”
浅浅又喝了一口,听她这话,重复了一句:“皇后娘娘?”不轻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皇后娘娘,可是多得很的人眼里没有我这个皇后娘娘呢。”
这话一出,顿时就严重了。下面跪着的人终于知道今日为什么自己会跪在这里了,当下齐齐伏头:“皇后娘娘息怒。”
“息怒?哦?你们倒说说,本宫怎么个怒法?”浅浅往后一靠,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味,可是宫人们成功地嗅到了其中的火药味。
说自己偷懒犯错了?若是皇后娘娘不知道,那不就是给自己找罪受?可是不说,皇后娘娘这样子又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当下左右为难,宁坤宫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浅浅也不急,一下一下用杯盖浮着茶水,清脆的瓷器声在殿里响起来,像是一把钢刀,在宫人们的心墙上敲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铜漏里又盛满了水,浅浅的耐心也用完了。浅浅端着茶水站起来,走到台阶下边众人跪着的正前方,端着茶杯的手向身前伸出去。
跪在她身前的恰巧是个宫女,琢磨着皇后娘娘这意思是不是让自己接过茶杯,可是看一看浅浅面无表情的脸又不敢确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伸出自己僵硬地手臂去接茶杯。
宫女快要冻僵的手刚刚要触及茶杯,感受那茶杯的温暖,浅浅手指一松,茶杯不偏不倚落在那宫女面前,摔得粉碎。
“哼,这就是你们犯的错。”
那宫女害怕地趴到地上,也不管自己前面是一堆碎瓷,手指无意间碰到瓷片,留下道道血痕,手指生疼,可是她不敢动。
浅浅正红的衣摆拖在地上,跟在她身后在跪着的宫人们之间穿行:“你们说说,她错在哪里?”
一室寂静,唯余急促的呼吸声和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直起身子,望着浅浅说:“回皇后娘娘,她应该马上就把杯子接过来。”
浅浅瞧他一眼,点头:“没错,她应该马上就被茶杯接过来。你不错,小川子,准备宫宴的事情你做的很利落,以后跟在本宫身边做事吧。”
小川子呼吸一窒,什么?皇后娘娘知道他叫小川子?还知道他宫宴差事办的怎么样。他一面磕头谢恩一面心里惊惧,还好没跟着那群人偷懒,否则今日就惨了。
浅浅越过他继续往后走,依旧不打算饶过这些人:“还有呢?”这次答的人就多了,什么她应该两只手去接啊,应该直起身子去接啊,五花八门。
浅浅嘴角微扬,抬手抑制他们的发言,往日温和亲切的皇后娘娘此时像是门外的冰雪一般,冷的吓人。
“虽然说的是,可是本宫觉得,她应该在这被子摔碎之后马上就把碎片清理干净,不是吗?”威严的目光扫过没来得及卸掉兴奋的众人,迫使他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浅浅审视一圈,回到上方的主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不知道若是太后娘娘还在这宁坤宫,她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呢?”
下方的人果不其然齐齐哆嗦了一下,当今太后,从前的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手腕非常,宁坤宫的宫女太监做事都是一等一的利落,这在宫中都是出了名的。不过他们虽然羡慕这样的名声,却也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残酷的处罚手段调教出来。
当初像这样碎片没有清理好,害的皇后娘娘划破了嫩滑肌肤的宫女,直接赏了三十廷杖,被活活打死。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不少人偷偷瞄了一眼上方的浅浅,但见她低头品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浅浅抬头,与一个胆子大的太监对视上,那太监愣了愣,居然忘了低头。浅浅指了指他,向云舒说:“他与主子对视,大不敬,拉下去赏他十板子。”
那太监怕的连连求饶,十板子,那可必定要皮开肉绽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奴才知错了,知错了。”
浅浅嘲讽的笑起来,放下递到嘴边的茶杯:“我看你不知道吧。你带头领着太监们休息,公然违抗本宫命令。本宫知道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元康公公是你的叔父,可是本宫不知道元康公公怎么会让你凭借他的声威在宫中作威作福,连本宫的话都不放在眼里。”
“况且,元康公公服侍皇上忠心耿耿,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放肆?”补上最后一句,把他和元康的关系撇开,让他放心去受罚,没人会帮他求情的。
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在外面响起,一声一声似乎是在昭示着殿内人的下场。浅浅怡然品味着那茶水的清香,舔了舔唇,好整以暇地继续问:“本宫怒从何来,可有人能答上来?”
方才顺着浅浅意的太监平步青云,一下子做了皇后娘娘的近身太监,一位作威作福领着自己偷懒的太监现在在外面雪地里被打的凄惨,该做什么,如何做,这些呆在宫中日子不短的人心中明镜一般,顿时一个个都哭着喊着将自己的罪过都报了出来。
浅浅也没仔细听,朝云舒使个颜色,吩咐道:“本宫入主宁坤宫,赏罚分明,你们知道就行了。这里,是你们每个人做过的事情,自己核对核对,领罚吧。”
核对?众人惊异对视,待浅浅走了之后都抢着上去想看看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被记下来了。云舒无奈地往高处站站,厉声喝道:“这里是宁坤宫,你们也敢放肆?”
实际上她想说的是,这群太监宫女又没几个会认字的,拿过去看了又如何?当下她收了收严厉的眼神,又说:“我叫谁谁就站前边来,我告诉你,动了吗?”
终于,又恢复了秩序。宫人们越听越是心惊,这位新皇后的耳目究竟深入到了何种地步,那些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事情居然都有详细记录,这下每个人都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等到人都打发完,钟离渊才一身疲惫地回来。他自在地往靠枕上一躺,疲色不掩好奇地打探道:“听说,你今儿罚了不少人?”
换了中衣的浅浅把夜宵往他跟前推一推,埋怨道:“是啊,这些人一个个都蠢的很,不给点颜色瞧瞧都当我是软柿子,哼!”
钟离渊嘿嘿一笑,一面尝着银耳羹一面打趣她:“哟,谁还敢把你当软柿子啊?你可是皇后娘娘。”
浅浅看着他笑笑,却是心事重重:“别提了,我可后悔的不行了。哪天你可得记着,把我身份给弄清楚了,现在宫里不少人传我当年在风月无边的事情,那些花可难听的紧,我不想再听了。”
钟离渊一愣,认真地点点头。快快喝完银耳羹,他擦擦嘴,嘱咐浅浅:“早点睡吧,夜里凉,小心些。”
成婚后他们很多时间是分开睡的,可是现在入宫了,为了掩人耳目也只好睡一起,不过钟离渊也是极好的,被子也分开盖,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相安无事。
黑暗中钟离渊听着浅浅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终于也抵制不住睡意放心睡去。睡前他勾起嘴角,很开心。
明日便是除夕了,他们成婚后第一个一起过的除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