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开始失眠,久违的失眠。
或许失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进入可怜的睡眠状态之后,我竟然又开始在梦里不停折腾。
在我意识陷入黑暗前,只见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闷闷的惊雷之后,我闻到一阵鸡汤的芬芳。我起身走出房间,竟发现奶奶正在锅灶前煮一只大肥鸡,那金灿灿的汤汁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奶奶看到我进来,便拿起大铁勺子亲切地招呼我过去喝,灶头后面是爷爷冲着我发笑的脸。一切都还是16年前的样子,灶台没变,爷爷没变,就连奶奶脸上的皱纹都没变。
我看看自己,却是16年后模样,我摸摸自己,难道是穿越了?
我走过去,想喝那热乎乎的鸡汤,一步迈出,跨入的却是父母的房间,那满墙的旗袍照还是那么醒目。窗外的雨很大,窗户却没关,父亲背对着我,孤单着坐在窗前,雨洒进窗台,淋湿父亲的衣角,一旁的日记本里写着那两行墨迹未干的字。
天空是如此的阴霾,就如字里行间所阐述的,大地的沉默,风云的咆哮,随风飘进的雨滴,都不过是为了表达父亲深入骨髓的忧伤。
刻骨铭心的伤,深入骨髓的念。
想到这里,我的心也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我走上前,轻喊,父亲。
父亲转过头,看向我,血红的眼睛,空洞的眼神,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两行血泪就这么潸然落下,连同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花,一起惊恐我的身心。父亲站起来,抬起同样布满血水的双手,那里握着一把血刀,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惊恐万分,慌张地往外跑,倾盆大雨落在我的身上,我逐渐被水淹没。
坠落。
水底。
青丝荡开,连同父亲满身的鲜血,就如同一朵巨大而鲜艳的玫瑰,碎裂在水底。
窒息。
沉沦。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当年夏家村的清水湾,当时的我,在意识几近薄弱的情况下,拼尽全力将白露从暴雨下的急流中救起。其实,当时,我也几乎溺水沉沦。只是,害怕,害怕,如果我救不了白露,我的父亲便永远都不会让我回家。
我害怕这样的结果会让我彻底绝望。
隔着水,我突然看到,夏浩在岸上冷冷地看着我,看着我静静沉入水底,看着我满脸的悲伤。
当时的清水湾,河水异常刺骨。
窒息。
沉沦。
身边似乎还有游鱼,它们亲吻着我的发丝,亲吻着我眼角溢出的泪水,亲吻着我唇角悲伤的弧线。
继续。
沉沦。
窒息。
我从这场惊梦之中醒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后背是一片冰凉的薄汗。窗外雷电交加,我拧开床头的灯,看到床头那碗鸡汤,冰凉冰凉。
一道雷电划过,我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印在玻璃之上,我下床,一拐一拐走过去将窗帘合上。
白露和同学一起参加暑期夏令营了,这次是他们学校组织的为期一个礼拜的下乡活动,所以她要一个礼拜后才回来,担心她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好,我便一拐一拐去了她的房间。窗关地紧紧得,一切都和白露走的时候无异。这间房以前是保姆阿姨住的,后来就换成夏雨,夏雨走了后便由白露暂时住在这里。
它的旁边,便是夏浩的房间。我轻轻推开夏浩房间的门,打开灯,里面的一切都是四年前的摆设,因为主人消失得太过急促,所以就连当时还未晒干的衣服还是这么挂着,怕是现在它的主人已经不需要它了吧。
我坐在夏浩的床上,呆呆地坐着。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坐在台阶上,长久长久地坐着,坐得冷了,便起身回屋。开门的时候,无数漂亮的花瓣掉落了下来,就像一场满天的花雨一样,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小咪的身上。我仿佛还是可以闻到那满屋的百合清香,风轻拂过天花板的时候,我似乎还听到了铃铛叮叮咚咚的乐章。
当时的我像一个公主一样扶着满满都是五彩蝴蝶结的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慢慢走向夏浩给我的生日惊喜。
我拿起放在夏浩枕边的漂亮石头,那是他离开后的每个生日里,我去夏家村小溪捡的,就如当初他弯腰的样子,我也认真仔细地挑选着,只为了踏过他曾经踏过的泥泞。
灯亮的时候,夏浩站在那里,脸色不善地看着我,问我,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现在,小咪没了,花瓣没了,铃铛没了,夏浩也没了,都去哪里了?
这个时候,灯突然灭了,我还是呆呆地坐在床沿,丝毫没有停电带来的恐惧。
突然,一阵微弱的开门声响起,我的心不由一紧,这三更半夜地不会是进贼了吧?我屏住呼吸,揉了揉有点发麻的双脚,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
一个人影飘过,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一双手就捂住了我的嘴,我不由慌张着挣扎起来。
捂住我的人靠近我,对着我的耳朵,说,别怕,是我,乖!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呆滞。
我用手紧紧抓住那只捂着我嘴巴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心里一遍又遍地喃喃,是夏浩的声音!是夏浩的声音!
他把我放在墙边,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他依旧捂着我,他说,乖乖在这里呆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等我开灯后再出来,知道么?
我只能拼命点头。
他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一道闪电划过星空,青蓝的光亮中,我看到了夏浩清晰的面庞。
才短短的半秒,我却牢牢确定。
在我去抓之前,他的手就离开了我的嘴,然后人也转身不见。
我呆在原地,平复情绪也好,听他的话也罢,我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花盆碎裂的声音传来,接着灯亮了,我慌忙拐着脚走出去,打开客厅的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客厅里的一切都那么安静。阳台的门被风吹开了,窗帘随着风雨随风摆动,我冲到阳台,什么都没有,只有豆大的雨滴落在我的头上,我的身上,我的心上。
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另外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