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号,应该是明海火车站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了吧。
八点多,火车站大广场上就有高校开始陆陆续续地摆好了桌椅,有名的学校则占据险要位置,架起大展板。
荆宇、文贤子老师、腾伟老师,坐在一张宽大的白漆木桌子后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非常不协调。
桌子左边站着四、五个体育学院和思政学院的学生,还有两个学校SMF(Students'mutualfund)基金会的学生,桌子右边立着一块醒目的易拉宝展板。
“明海大学新生接待站”几个黑体大字二里地之外都能看得见。
“你们看新闻了么?英特尔前几天推出奔四了。丫整天推陈出新,弄得一群人跟着屁滚尿流的,真没劲。”腾伟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纸杯一边侧着脸看他右边的两个男人。
“电子时代滔滔大浪啊,我们这帮老脑筋是跟不上了。”文贤子正在晃着脑袋唱着不知名的老歌曲,好像是电影《铁道游击队》里面的一首歌,他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荆宇看着远处的天空,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没有云,也没有风,天空显得高而且蓝,让人心旷神怡。
“还得好几年啊,咱们的系统更新也真是慢,学校肯定先给学生机房配上最新的。你说这帮学生也真是的,丫用最新的设备,还整天唧唧歪歪说三道四的,这人吧就是不能惯,要不然吃饱了撑的就只会拉屎。”腾伟不知道哪来一股气,愤愤不平地歪着嘴。
“我们也是希望学校面向世界大步向前嘛,没有督促和建议哪有动力啊。”陈一钊在旁边接话,他是学校SMF的副秘书长,正在音乐系读大四。
腾伟斜眼扫过陈一钊,他不认识这个学生,“动力?动力也得有马拉呀,不给草吃光让拉车,你来拉下试试?”
“行了,什么吃草拉车的,”文贤子平息了刚刚燃起的战火,“小陈,你们基金会的义工每个月有一定的劳务费吗?”
“没有,完全义务的。”
“那有人参加吗?”
“有啊,每年新学期都吸收一批,很多人报名。”
“哦,现在学生的素质真不错啊,做义工都这么踊跃。”文贤子感叹道。
“是啊,我们明海的学生不仅分数高,其他素质也是相对比较高的。”陈一钊瞪了腾伟一眼。
“哼,扯什么蛋,你们素质高,人家清华北大都喝西北风去啊,”腾伟嘟囔着拿出一盒烟,“抽一根吧,出来还早呢。”话音刚落,两支烟就飞到了荆宇和文贤子面前。
文贤子拿起烟来朝腾伟举了一下手,算是谢过了,然后顺势别在耳朵上。
这是软盒中华,年轻教师抽这种烟的可真不多,不过县长的公子嘛,这种烟当然是抽得起的。
荆宇看了看腾伟裹满啫喱的新潮发型和竖着领子的粉色polo衫,嘴角努力向上翘了翘,挤出两个淡淡的“谢”字。
荆宇不爱抽烟,只是在烦闷的时候偶尔抽两根。最近一年多,他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一想起那个人,一想起那些事,心里便升上一团无法言说的哀苦,越想忘记却又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荆宇皱起眉头,点燃了这根烟,一股话梅的果肉味缓缓地弥散开来。
“奇怪了,腾大公子今年怎么在百忙之中过来接站了?你不会是主动请缨吧?高风亮节可不是你的专长啊。”文贤子说。
“文老师你太小看我了,我也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这不今年要评十佳优秀教师吗?”
“少来了你,你这么力争上游暑假怎么不到学院值班啊,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都不好好把握。你就是想看漂亮小姑娘,你那点花花肠子路人皆知。”文贤子揶揄道。
“哈哈,”腾伟放松地笑着,“看你把我糟蹋的,我这是有爱心!爱心懂吗?你们这样周武郑王的跟你们说了也不懂。我专门收留和保护那些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无依无靠穷的没有钱花没有衣服穿的女孩子,这叫爱吾爱以及人之爱,这是人类最博大的情怀。”
“行了行了,你有爱心,你有情怀,你优秀。”
旁边几个学生笑了起来。
“哎,荆宇,昨天你在学校吗?”腾伟凑到荆宇旁边。
“在啊,怎么了?”
“没事,去看刘若英的演唱会了么?听说现场人山人海的,挤得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完了以后现场掉了好多假牙、假发和假奶。”
腾伟笑嘻嘻地说,好像亲自去过一样。
“我昨天打球了,从上午打到下午,午饭都没吃。”
“哦”,腾伟满脸敬佩地说:“这么投入啊,教体育就是不一样,铁打的骨头钢造的肉。你现在比你去年刚来学校的时候都结实。”
腾伟是个热心肠的人,荆宇心想,去年刚到学校的时候他谁也不认识,是腾伟主动帮他熟悉校园,跟他交朋友,还拉他一起组织篮球队。
荆宇喜欢这种同事,不过自己情绪总是不在状态,不温不火的,常常不加婉转地拒绝人家的好意,想到这荆宇心里隐隐感到亏欠,他抬起手给了腾伟一拳,“你也不错嘛,没少锻炼吧。”
“我跟你不能比,嘿嘿,我就心血来潮的时候惊天动地地蹦跶两下。我的人生信条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你还是天天跑步吗?”
“我一般从天黑跑到天亮,什么时候醒了就起来跑。”
“得了吧,半夜十二点醒了我就不信你也起来跑?”
荆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
腾伟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习惯啊。说不定哪天我也半夜起来干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兴许能碰上你。”
出站口突然喧哗起来,又一次列车到站了。旁边正在聊天的几个同学停止了说话,聚拢过来,严阵以待。
几个提着大箱子的女孩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伸着手指比比划划,她们丝毫没有东张西望,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远远地就指着易拉宝大声说:“这几个大字也太大了吧,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阵哄笑弥散开,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都有一种找到同志找到组织找到亲人的感觉。很快地,在登记簿上填写信息,签字,她们就又嘻嘻哈哈地拖拉着大行李箱去找校车了。
这一刻,荆宇是很开心的,亲自迎接一批又一批新学生,看到一个又一个新面孔,面对一张又一张纯真的笑脸,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作为一个老师,这应该是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吧!
列车一趟又一趟地到达,载着天南海北的学子汇集到此。
校车已经往返了近十个来回。
时间近正午了,阳光毒辣难耐,虽然坐在大阳伞底下,头顶还是炙热发烫,仿佛烤成了酥皮,用手一碰就会破掉。
“你说说这帮学生,一个个土得就像馊干的馒头,掉一地的渣儿,大半天了没有一个好看的,要不就打扮跟特殊职业似的,今天我的审美观真真是被考验了。按理说党的春风都已经吹过多少年了,怎么还跟喜儿一样苦大仇深的?”
腾伟不屑地撇着嘴,嘴角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不挺好么?有青春活力就行,人贵在年轻,不能光看打扮,不是有好几个你都挺喜欢么,”文贤子老师伸着懒腰,“你见识广,眼光高,就网开一面吧。”
“腾伟,你和文老师带着同学先去吃饭吧,我再盯一会儿。”荆宇把胳膊架在椅子的后背上,使劲拉扯着肩部的肌肉,要是天天这么坐着,真是生不如死。
“我和荆宇老师在这守着,你们去吃饭吧。”陈一钊对另外几个学生说。
“好,我必须要撤了,我一定要撤了,我马上就变成羊肉串了。这苦差事啊,太热了太热了!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一分钟一分钟一分钟……”腾伟一边嘴里叽叽咕咕的,一边收拾着登记表,这家伙已经极度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