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号是星期天,五点不到荆宇便醒了,天还没有亮。
路线还是照旧,先从2号宿舍楼出发到逸香苑。2号楼是学校男教师和部分住校博士的宿舍,也是学校最破旧的宿舍楼,新宿舍当然要让学生先住,这是老师的品格,也是老师的义务,至少荆宇是这么认为的。
2号楼是明海大学最北边的一座大楼,地势最高,紧挨着丘陵,俯瞰美丽的校园,像一个敦厚的中年男人,张开宽阔的臂膀,阻挡着寒风和沙土,每次荆宇从阳台上往下看的时候,都有一种特别男人的感觉,这是一种无敌的责任感。
跑不多远,身体开始微微起热的时候,就会闻到浓郁的油面混合的香味,应该是逸香苑在炸油条或者炸糕吧。
这是荆宇他们这些单身男老师最常去的一个食堂,因为离得近,方便。
眼镜湖旁边有一个地道的川菜食堂“小青白”,味道很不错,尤其是辣子鸡丁、回锅肉、麻婆豆腐和毛血旺,真是正宗得没法说,但是走过去要四十多分钟,每次饥肠辘辘的时候,想到这遥远的距离,大家就摇头作罢。
明海大学有五个食堂,除了逸香苑和“小青白”,还有东边的清真餐厅冬青苑、南边的升龙苑和西边的公主餐厅。
一想到公主餐厅,荆宇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那里的小笼包可真是香啊!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绕过留学生活动中心,前面就是音乐系的大楼了,不知是谁设计的,参差崚嶒错落歪斜的一排排琴键,矗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越发诡异阴森。四周的草坪已经收拾停当,蜿蜒曲折的小栅栏前几天也刚刚粉刷过,远望去,整个音乐系就像一堆巨石斜插在形状怪异的池塘中。
不对,草坪上似乎有个什么灰白的东西?石头?尼龙袋子?新做的小雕塑?
荆宇跑了几步凑到跟前借着黎明的微光仔细辨认,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浑身肌肉骤然紧缩。
一具死尸!
警察很快就来了,音乐系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停了三辆警车。
一群人在尸体周围忙碌,应该是法医和法证吧,荆宇来不及多想就被带到办公室做笔录。
警戒线外面的人逐渐多起来,能听到有人在吃惊地喊叫。
做笔录的周警官看起来五十多岁了,五官很深邃,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像刀刻一般,眉毛尤其浓黑而且长,右边的眉毛丛中有一根已经一枝独秀地横空探出,应该是传说中的长寿眉吧。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警官,皮肤黝黑,面孔冷峻,他说自己叫李昂。
荆宇详细介绍了发现尸体的情况,说到最后手心竟然微微有点湿了。
周警官的表情很放松,一直安抚荆宇不要太紧张,可是他眼睛里射出的怀疑一切的目光还是让荆宇很不舒服。
“荆宇老师,你每天早晨都跑步吗?”
“并不是每天都跑,天气不好就不跑了。”
“你一般几点跑?”
这周警官带着浓重的胶东口音,每次都把“荆宇”发成“景玉”。
“时间并不固定,一般都是醒来就起床跑步……”
“你是说醒了就起床?不会再躺一会儿或者干点别的事?”
周警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怀疑,但是荆宇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个大大的问号。
“为了支持你们的工作,我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荆宇平静地说,“我有严重的早醒症,早上失眠而且伴有强烈的头痛,醒了就再也无法继续躺下去,只有立刻起来运动才会有所缓解,这也是我一年来坚持跑步的原因。”
周警官和李昂都没有说话,他们直直地盯着荆宇。
“你起床一般做些什么?”李昂说。
“揉太阳穴,穿衣服,喝水,拿上耳机,下楼。一般就是这样。”
周警官仍然紧紧盯着荆宇,眨眼的速度明显加快,过了很久,他慢慢地说:“今天你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六分,这是你刚才说的。那么也就是说你大约五点就开始跑步了?”
“是,我今天五点五分左右就出门了。”
“对于一个星期天来讲,五点左右就起床是不是太早了?”李昂笑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觉得,”荆宇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从梦中惊醒。但是现在想不起梦的内容,醒的时候我觉得头特别疼,通常睡眠越少头疼得越厉害,当时我还气恼这个梦让自己醒这么早。昨天去火车站接了一天的新生,我还以为会多睡一会儿。”
“去接站了……”荆宇看到周警官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什么,“好,谢谢你,荆宇老师,快九点了,耽误你上课的时间了,很抱歉,”周警官合上记录本站了起来,李昂也跟着站起,“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你也给我留一个吧。”
荆宇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上个月,姑姑送给他一部西门子,个头小巧,比大哥大小多了,这年头有自己手机的人可是不多啊,荆宇还兴奋了好几天。
只是没想到自己新办理的手机号码竟然要写在警察的记录本上,真不是个好兆头。
“两位警官,你们是在怀疑我吗?好像有人说报案人理应是第一犯罪嫌疑人吧。”荆宇轻松地说,他并不气恼。
周警官和李昂对看了一眼,李昂接过话茬说,“我们不是怀疑你,我们是怀疑一切。这是例行公事,你别多想。今天谢谢你,我们可能还会麻烦你。”
李昂握了握荆宇的手,荆宇突然发现,自己比这干练的警官还要高出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