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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书名：宫深 作者：常舒 更新时间：2016-12-12 22:32 字数：3324
瑞宝儿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到了同福宫，几个太医已经到了，在内室问诊，皇上坐在外厅中，闭着眼睛。
瑞宝儿进来就要冲进内室，却被皇上一声“宝儿”阻住了，“太医在里面。你陪朕坐在这里等。”
瑞宝儿心中焦急，但听得出君惜川语气冷峻，便只好坐在了离内室最近的一个木椅上。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瑞宝儿心下越来越慌，离珍贵妃的产期还有时日，到底是怎么了呢？
一个太医从内室急急跑出，身上带着血迹，有些慌张地说道：“禀皇上，珍贵妃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瑞宝儿听得这句，只觉被震到，人下意识就要往内室跑，手臂上一紧，却是君惜川将自己拉住了。君惜川厉声对跪在地上的太医说：“那就尽全力保住孩子。”
君惜川话出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瑞宝儿想都未想就回眼问道：“你怎么如此无情？”
“朕只是不想一下子失去两个人。”君惜川似乎有点生气地回道。
若大人已经保不住了，那么君惜川这么吩咐是没错的，但从感情上来说，他如此淡漠冷静，瑞宝儿就是接受不了。
又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听得婴儿啼哭。接着，内室的太医、产婆全都退了出来，向皇上和瑞宝儿行了礼。君惜川还是闭目坐着，三喜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都出了去。竹芝过了一会从内室出了来，走到皇上和瑞宝儿面前，跪下，声音颤着说：“内室已经清理干净，皇上和贵妃娘娘可以进去了。”竹芝眼睛都哭肿了，衣服上有着些微血迹，瑞宝儿只觉得那点点暗红刺眼的很，一甩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跑进了内室。
内室里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只是淡淡还有着血腥味，进了来，瑞宝儿竟然一下子没有了勇气，只是慢慢地移动步子到床边。珍贵妃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比纸张都白。珍贵妃内侧，黄绸缎小被子里包着一个婴儿，小小的却粉嘟嘟的。
瑞宝儿缓缓坐在床榻边上，屏着呼吸，探过手轻轻触了触小婴儿的脸蛋，这个不足月的孩子，他的脸皱得像个小老头，鼻梁却很高，眼睛还未睁开过。感觉到有人触他，小婴儿一动，嘴里发出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让你说中了，是个男孩儿。”珍贵妃声音很轻的一句。
瑞宝儿一喜：“珍姐姐，你醒了。”
珍贵妃似是身上的力气都快被榨干，说话虚弱无力，但她还是对瑞宝儿笑着，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瑞宝儿的手，“很多事情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宝儿，答应我，照顾他。”说完这句，珍妃已经是用尽力气，开始喘息。
“珍姐姐，珍姐姐，不要，不要…”瑞宝儿握紧珍贵妃的手，哭着。
珍贵妃倒上一口气，却是叫道：“皇上。”
君惜川已经进来有一会了，听得被唤，上前，瑞宝儿起身，君惜川坐在了床榻上，“谷珍，你给朕生了个儿子。辛苦你了。”
“皇上唤臣妾的闺名？”珍贵妃听见君惜川叫自己，眼中忽然一亮，撑了力，竟然坐了起来，“臣妾生在将军府……，自小，自小就知道是要嫁予天家为妃的，本不祈求什么，可自臣妾第一眼见到圣上，就深深地爱上了。”珍贵妃说话已有些断断续续，语气微弱，倒了口气又说道：“臣妾是不幸的，体弱多病。可却也成了不幸中的万幸，这…这病体照顾着我躲过了后宫角逐，也让皇上多少眷顾着。今天又为皇上诞下龙子，臣妾此生就已经圆满了。”珍贵妃说着，泪水滑落，力气不支，君惜川伸臂搂住了她的肩撑着，“谷珍，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说吧，还有什么需要朕做的。”
“皇上，皇上哪里有对不住臣妾。只是臣妾，最后还想有一个请求。求皇上赐予一次赦免给宝儿，以后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有一次免罪的机会。宝儿，她…她还小，做事冲动，难免犯错，皇上要答应臣妾许给她一次机会，臣妾需要她，需要她照顾我们的孩子。”
瑞宝儿没想到珍贵妃最后的请求竟然是为了自己，虽是以照顾孩子为名，可瑞宝儿知道求皇上赐予赦免令是珍贵妃为瑞宝儿的考量。瑞宝儿上前跪在榻前，哭喊着：“珍姐姐，我不要你为我求什么，你不会有事的。”
珍贵妃转头冲着瑞宝儿柔和一笑，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是再也没有体力支撑了，软软倒在了君惜川身上。
“皇上，臣妾一生未争，却一生爱着您。请您厚待翼儿和孩子。”君惜川听得怀里柔软的人吐出最后一句。君惜川重重地闭眼顿了一刻，然后将慢慢退去温度的珍贵妃放平在床，看了看内侧熟睡的孩子，眼中勾起一抹暖笑，将孩子抱起，出了内室。
太后以年末怕招惹晦气为名，命同福宫宫人将珍贵妃的灵柩由后宫门移出，送回了将军府。腊月二十五，弃谷翼接到消息，腊月二十八快马赶回到京城。
腊月二十九，将军府设灵，朝中一众臣子前去吊唁。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义安坐在车外，马车内，风清抱着孩子，瑞宝儿坐着，眼睛盯着一处，一动不动。
风清轻声道：“主子，该来的大臣都来过了，这会应该没外人，咱们进去吧。”
瑞宝儿回神，“嗯”了一声掀帘子下了马车。
本该是喜庆的时节，将军府却是一派悲切，白帆挽联入眼都是，想到那日瑞宝儿拨弄着花，身旁那个温柔的声音还说着“年下就该欢喜些”，一时之间，泪水又蔓延满眼眶。
正厅，下人报：“宝贵妃娘娘到！”
瑞宝儿进来，弃谷翼带着一众家眷仆人跪地行礼。
“免了。”瑞宝儿声音悲切。她走至牌位前，上了香，回身道：“都出去吧，我想和弃将军再单独陪陪珍姐姐。”
一众家仆退出，玉婷肚子已微微隆起，此刻仍是未动立于原地。小山看向弃谷翼，得到弃谷翼点头许可，便走到玉婷面前行了个礼，虚扶着玉婷而出。
厅内一时空静，弃谷翼走到火盆前，跪下烧着纸钱，瑞宝儿看向他，他一身孝服，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脸上冒着胡茬。他不说话，别人看不出他太多神情，但瑞宝儿知道他内心忍着的痛，也看得出他一身的疲乏。瑞宝儿心中也悲痛着，可是她知道此刻不能脆弱。弃谷翼出征南疆却因着唯一的家姐离去噩耗而回，珍贵妃本因按宫中礼法厚葬，但太后有意为之，扔出一个碍着年下的借口，令回府设灵，弃谷翼心中有多少隐忍，瑞宝儿都清楚。
跪在弃谷翼身边，瑞宝儿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唤道：“翼哥哥。”
弃谷翼停了动作，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谢谢娘娘为家姐净身换衣。竹芝都和我说了。”
“翼哥哥，现在这里没有人，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着。”瑞宝儿这么说着，自己的泪水已经不听话的先流了下来。
弃谷翼被握着的手僵了一下。
好一会，他的呼吸微微絮乱了，他跪着弓着身子，头埋得很低，瑞宝儿将手放在他背上抚着。似是真得绷不住了，弃谷翼慢慢开始抽泣，瑞宝儿放在弃谷翼背上的手感觉得到他躯体微微的颤抖和起伏，这生生揪着瑞宝儿本就痛着的心。她揽过弃谷翼抱住，弃谷翼就在她的怀里压着声音哭着。瑞宝儿不断用手抚着弃谷翼的背，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外面的天一点一点暗下来。许是太累，弃谷翼在瑞宝儿怀里哭了好一会后，靠着瑞宝儿在地上睡着了。瑞宝儿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弃谷翼身上，她看着怀里的人，用手柔柔摩擦着他的脸，不知他多久没有一个安然的觉了，面容倦色难掩。
小山推门而入，吵醒了弃谷翼。察觉自己失礼，弃谷翼赶紧起身。小山自知进来的不是时候，懦懦地说：“娘娘，将军，需要加些炭到炉火中吗？”
“加吧。”弃谷翼回道。
小山加了炭火，点了灯赶紧退了出去。
瑞宝儿起身走到灵位前道：“珍姐姐，我回宫了。出殡那日不能去送你最后一程了，宫中有说道，皇子年节与丧事是忌讳。你托付孩子给我，我一定保他周全。”瑞宝儿抹了眼角的泪，转身看向弃谷翼，“珍姐姐希望你好好的。多保重。”
弃谷翼未看瑞宝儿，只是点了点头。
瑞宝儿出了灵堂，门边，风清抱着孩子和小山并肩站着，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眼睛也都是红红的，看见瑞宝儿出来，风清跟了过来，小山行了礼，送二人出了将军府。
回到宫中，瑞宝儿心中苦涩，这个冬天，自己一连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先是清芳，再是珍贵妃。索性也不想坐马车了，瑞宝儿下了车，说想一个人静静，便在宫中随意走着。
走着走着，到了御花园。那日自己堆起来的雪人还在，瑞宝儿走上前，发现雪人竟然有了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眼睛是两个云团的盘扣，嘴巴是一块暗红色的小石头，也不知是谁安上去的。
看着这个雪人，瑞宝儿心情微微舒朗些，于是对着它说道：“你有了眼睛，可以看到我吗？你有了嘴巴，可以陪我说说话吗？你是雪人，你这么单纯，那你身上的雪花是从哪里飘来的啊？会是草原上吗？”觉着自己问了一连串傻问题，瑞宝儿苦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雪人，又说：“如果世人都像你一样简单也好，不过分悲离去，不过分患得失。”
月色下，雪人晶莹莹的，两个眼睛似乎真的在看着瑞宝儿，也似乎真的在听着她说话，想要把一点安慰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