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悦的心情投映进梦境之中,梦屋里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更加鲜亮和柔和,凌风欢脱地立地小跳,那本来无风的房,也掀起了一阵清凉,隐隐约约中还能听闻些浅唱的风铃。
望见凌风兴致如此之高,龙翎翔也不忍扫兴,初次遇见凌风时,熟稔阴阳之术的他一眼就看出了凌风体内宿着一个专门吃食孩提生长的鬼童子,而且寄生多年,因此才会使得凌风的身形和心智跟不上年龄的增长。
那鬼童子像是被人为种下的,以一种特殊的方法寄居在凌风体内,潜藏得极深,一般的阴阳先生都看不出门道,龙翎翔虽有把握取出,还能让鬼童子把凌风五年来被吃食掉的成长吐回来,可却对之后的影响毫无拿捏。
诸如取出后对心智的影响,对日后健康的影响,甚至于,当凌风忽然间激增了五年的成长,他那小身板究竟扛不扛得住等,这些都有欠考虑。
“那大哥哥请大哥哥的师父帮凌风长高高好不好?”龙翎翔按了按凌风的肩膀,示意叫凌风别再蹦达。
“大哥哥的师父?”凌风歪着小脑袋,眼睛里打着小问号。
“就是穆先生啊!那个穿着白衣服看起来很漂亮的阴阳师啊,”一提起穆,龙翎翔就是满脸的钦佩之情,“大哥哥的师父可是很厉害的呢!”
说到这里,龙翎翔顿了一下,好像在想形容词。
“嗯?嗯!就像鹰先生一样厉害呢!”龙翎翔一脸骄傲。
“阴阳师?”凌风呆了一下。
屋子里的风停了。
不断波浪着小脑壳,凌风退回了角落,又开始发起抖来。
“不……不要……不要阴阳师,凌风……会……会被打的……”
龙翎翔一下子又懵了。
“凌风,真的,没撒谎……凌风小时候,师父真的病得很重……凌风很怕,怕师父会忽然不要凌风……然后就……就碰见了一个……阴阳师……凌风真的没撒谎……”
凌风蹲下,抱成了一团,像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事,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湿了膝盖的布。
“他说能治好师父……但是要凌风帮他养小鬼……凌风很怕……真的很怕……然后他就打凌风……凌风哭也没有用……师父都听不到……凌风真的很怕……”
听到这里,龙翎翔也猜出了个大概。
“角尖尖的……好恐怖……然后凌风被喂了好多东西……好……好丑……都会动的……后来师父醒了……凌风不敢告诉师父……真的好恐怖的……”
说到了这,凌风又哗啦啦的大哭大叫了起来,屋子的构设也开始震动,空间能量开始不稳定,龙翎翔也隐约能感受到被驱逐的拉扯……
“那个阴阳师长什么样子?”龙翎翔忽然抛出一句。
又安静了。
‘那尖尖的角,应该就是阴阳师的直高乌帽吧?怪不得我的雕像没有戴帽子……但是基本上是阴阳师都会戴乌帽,这个范围还是有点广……’龙翎翔思忖。
虽然历经了时代变迁,除非是刻意模仿,阴阳师们的打扮早就已经与平安京的风格大相径庭,但是出于对大阴阳师安培清明的尊敬,顶戴平安京的乌帽就逐渐成了阴阳师之间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他……他……他穿着……”凌风虽然止住了哭声,可嘴巴还摆着哭腔,“和大哥哥一样的,直筒筒的衣服……”
‘狩衣?!’
龙翎翔心头一紧。
藉由关原会战从此掌握日本实权的德川家康,以修筑江户城为权力象征,标志日本已经进入了江户时代,而刻意模仿平安京穿着的阴阳师,可谓少之又少。
至少就龙翎翔而言。
‘除了我,就只剩下了师父……’
联想起凌风见到穆的不自然,再加上自己受罚的时候,凌风那压抑不住的哭声,龙翎翔忽然感觉心跳加速,又有点喘不过去来。
‘如果,如果真的是师父……’
龙翎翔着实不敢想象。
“那件,那件狩衣,是什么颜色的?”龙翎翔小心翼翼地问着。
“白……色……”
嚇?!
一下子混乱的思绪,又打上了死结。
“不,不过,”看着浑身僵硬的龙翎翔,凌风又怯生生地说,“他底衣,是黑色的……”。
急转直下的情绪。
‘师父,从来不穿素白之外的衣物……’
龙翎翔总算松了口气。
“凌风,大哥哥的师父是个好人,他不但不会害凌风,他还会帮凌风找到那个阴阳师的败类,相信大哥哥,好吗?”龙翎翔摸了摸凌风的脑门。
凌风只是眨着眼睛。
又静了下来,像结起了冰,没有了运动,甚至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拉……钩……”凌风伸出小指。
和风吹过,又掀起一阵风铃悦耳。
“拉钩。”龙翎翔伸出小指。
缔一个,人与人之间,最幼稚,却又是最古老的契。
微笑。
*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等到龙翎翔从凌风的梦里撤了出来,再睁眼,已经又是另一日的艳阳……
“龙翎翔,你为什么会睡在走廊?”碰巧走过的柳生月。
“啊?这个问题啊?”龙翎翔挠了挠脑袋,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啪嗒!”门推开的声音。
“月——姐——姐——”凌风甜腻腻的声音,“抱抱!凌风要抱抱!”
一边说着,凌风一边跺着小脚,当然,最拿手的眼神攻势肯定是开足活力了!
‘怎么一晚上就又变了那么多?’柳生月眉毛轻挑,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龙翎翔。
龙翎翔大大方方地摊开双手,示意他也不知道。
“月……姐……姐……”凌风嘟起了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泪滴打转。
“真是拿你没办法!”柳生月食指一点凌风额头,把凌风抱了起来,“要乖啊!知道吗?”
“吉!岛!鸟!”凌风一脸胜利者的满足感。
然后,对着龙翎翔笑。
‘你就趁现在赶紧得瑟吧你,等你长高了,看还有谁抱你。’龙也回敬一个笑意。
‘你管我~你管我~你管我~’凌风可不管龙翎翔什么意思,一个劲的得意极了。
“月姐姐,我们去看师父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听话,你不哭,什么都好。”
柳生月轻轻拍拍凌风的屁股,接着就抱着凌风往道场走去,龙翎翔则默默跟在身后。
“你师父昨天为了你可愁坏了,等下到了道场,你可别惹他不高兴。”柳生月抚着凌风的后脑勺,语气里无限怜惜。
“嗯!”凌风也应得响亮。
‘问题是,这孩子真的明白高兴是什么意思吗?’龙翎翔总感觉背脊发麻。
等去到了比练道场,那神龛的旁边,躺倒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两腿还是屈折,看来是跪了整晚,一夜不见,不听话的胡茬有蹭上了他的脸,这曾红衣鲜马的一代剑豪,脸色苍白得像苍老了几岁,也不知道熬去了多少心血……
“我想——帮——师父,披件衣服。”凌风凑到柳生月的耳边,轻轻地说着。
“嗯。”柳生月将凌风放下。
凌风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发出一丝声音吵醒了鹰,可天不随人意,也许是道场的地板太滑,凌风一个踩不稳,就来了个头重脚轻!
‘要——摔——倒——了——!’
凌风心中大喊不妙。
‘疾风咒,升!’
地板上忽地起了一阵风,把凌风整个浮了起来,没发出半点声音……
‘还好赶得及,这孩子,真是不会让人省心啊……’两手结印,龙翎翔满头黑线。
龙翎翔缓缓地用浮空术把凌风送到了鹰的旁边,又轻轻的放下,轻拿轻放,那表情,简直比对待古董还要慎重。
‘夜里,一定很冷吧,师父?’
走进了瞧,凌风看见了鹰的额头上还有些许血迹,一时间也明白为什么鹰会在神龛旁边睡着了,鼻子一酸……
凌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轻轻地给鹰披上。
抖了一下。
当衣服披上鹰的身上事,凌风好像感觉到了鹰抖了一下,那熟睡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那氤氲的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
“师父……”凌风声音有些哽咽。
鹰没有说话,只是裹紧了凌风披上的外衣,好像很冷一样,脸上又挂笑,又滴泪,伸出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凌风的小手腕……
“师父!”凌风扑了上去,抱着躺在地上的鹰。
鹰不说话,只是拍着凌风的后背,眼神感慨,笑却知足。
有时,无言胜有声。
“师父羞羞!师傅羞羞!那么大的人还学凌风哭鼻子!”凌风扭着小身子,撒着娇。
“塞,刚睡醒,塞,眼痴多了点,塞,而已……”鹰说着,可明明还塞着鼻音。
只是一边看着的柳生月都转过头去,纤纤十指在眼角面颊边撇着泪。
师慈徒孝,真是,催人泪下。
就连躲在山屋里,用水镜监视着德川幕府一举一动的贺茂忠景,都扁起嘴巴,心情无限感慨,食指也搓着眼球,像想要挤出几滴泪应景……
‘挤不出来唉,果然是变态。’贺茂忠景左嘴角扁垂向下,右嘴角却翘起嘲笑的弧度。
“感人什么的最恶心了,要哭是把?那我就让你哭个够吧。”
贺茂忠景眼神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滴——”
一滴血融入了水镜之中。
“滴——”
又一滴。
“索索索索——”
汇滴成一条细细的血项链。
贺茂忠景抬头看向房梁,梁上用写满咒术的黄布吊着一名赤身**的妙龄女子,五花大绑的布绳还不忘在女子身上勒出花一样的味道,突出的,收束的,挣扎的,若不看她刺穿胸口的妖刀村正,简直就是一件强调绮梦岁月的艺术品。
“不要怕,黄布上写满了原复咒,至少在你流完血之前,是不会死的。”
贺茂忠景捧着女子惊恐的脸庞,大拇指在那光滑雪白的脸庞上婆娑,末了,还很绅士地在女子额头上温柔一吻。
被刺穿胸口,叛离的血液顺着村正妖刀滴落在了水镜之中。
‘血腥的味道真是美妙。’贺茂忠景品着空气里的血腥味,不禁沉醉。
手印连番变幻,口中念念有词。
妖刀村正也像受到了感召,也发出了颤抖的共鸣,三道魔息渐渐溢出,慢慢成型……
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的黑色武士,神色癫狂开膛破肚的红色产妇,脸色幽怨手抱恶婴的蓝色女子,三个不知名的鬼。
“你们既然已闻过德川家康的气息,那便去柳生道场吧,去让德川家康领略这把为德川幕府量身定制的幽灵刃的滋味吧!”
穿梭而出的三道魔息。
染成血镜的水镜,也开始了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