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的士上,透过你的眼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风景,对于一个曾经看不见的人而言,这种失而复得的光明是无法言语的。
我看见了全世界,却再也看不到你。
17岁的那年是我人生中的噩梦,我出了严重的车祸,眼角膜受损,从此我的世界变成黑色。我不说话,不出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发呆。深夜醒来,我绝望的躲在柜子里哭。你悄悄的坐在我旁边,“你是谁?”我惊恐的抗拒你的入侵。
“韩韵笙”
韩韵笙,爸爸远房表亲的儿子,因为你爸妈过世,两个星期前开始寄住在我家。因为我的意外,全家人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并没人特别注意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样子。
我不打算理你,安静的蜷缩在角落,你一句话都没说,静静的坐在我身边。你身上有淡淡的薰衣草香,是洗衣液的味道。
我许是哭累了,渐渐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
我依旧不说话,不出门,一个人发呆。但每当我半夜醒过来,躲在柜子里哭,你都会在我身边,你只是安静的坐着,不说一句话,身上有淡淡的薰衣草香。
“为什么你不像他们一样让我想开点?”
“因为我没法感同身受。”是啊,看得见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无休止的黑暗。
过了许久,你淡淡的说“以后,别再哭了。”
从那天起,我不再躲在黑暗中哭泣,我开始重新接触外面的世界。
我们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晒太阳,你的话很少,几乎没有,就只是安静的坐着,如果不是鼻尖淡淡的薰衣草香,我会以为你早就走了。
“韩韵笙,你长什么样啊?我好想看啊!”
你没说话,但我好像能看到你脸上浅浅的笑意。
“让我摸摸看吧。”
我伸手去摸你的脸,你没有阻拦。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没有胡茬,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摸不到。我继续在你脸上乱摸,你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半响又轻轻的松开。
我别过头调侃你“还害羞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阳光下我涨的通红的脸。
我渐渐恢复了以前的开朗,我对着爸妈撒娇,和从前的朋友在家里聊八卦,和你一起在阳台晒太阳。
我故意恶趣味的调侃你,虽然看不见,也知道你不怎么自然的表情。韩韵笙,你无奈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吧,我想。
我指使你找各种零食带来阳台,你递给我整包薯片,我推还给你,张着嘴“你喂我!”
“为什么?”
“我是盲人,我看不见。”
你只能一片片的塞进我嘴里,我嚼着嚼着,就笑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甚至觉得看不见真好,我可以闭着眼睛,享受你带来的温暖,干净,纯粹,就像黑色世界里一抹微弱的光,不亮,但足以给人希望。
“韩韵笙,你带我出去玩吧!”
“不行。”
“为什么?你嫌弃我是瞎子是不是,你当我是累赘是不是?”
果然,在我的激将法下,你决定偷偷带我出门去玩。我们从一楼爸妈房间的阳台爬出去,一路上你死死的握着我的手腕,生怕我逃跑似的。
“韩韵笙,我想吃烤地瓜。”
你递给我一半刚烤好的地瓜,“吹一吹,别烫着。”
我吃的满嘴都是,你掏出纸巾帮我擦嘴角,我听见卖地瓜的老奶奶笑嘻嘻的说“这小两口,真甜蜜啊。”
你收回手,“边走边吃吧。”这次你没牵我的手腕,我没站稳差点跌倒,你赶忙扶住我,“摔着没?”我摇了摇头,你紧紧的牵住我,这次不是手腕,是我的手。你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两颊发烫。
我磨磨蹭蹭,什么地方都要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刚爬进爸妈的房间,就听到开锁的声音,你带着我藏进柜子里。
“肖宇轩!你什么时候把那孩子弄走?”
“再等等!”
“等等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有我一天,他就别想进这个家门!你给我记着,你只有时歌一个女儿!当初我就应该让他妈带着他一起死…”
我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里,全身发颤,手心都是汗,你牵着我的手也变得冰凉。许久许久,久到一切又回归平静,久到我整个身子已经发麻不能动,你猛然抽离牵着我的手,那一刻,我黑色世界里的最后一点光,也灭了….你再也没来找我,我又一次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不说话,不出门,躺在床上发呆。
晚上,我躲在柜子里哭,你突然出现“怎么又哭了,不是答应过我不哭了吗?”
我摸索着抱住你的腰,脸贴在你胸口,“我不哭,我不哭!”我贪婪的汲取你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薰衣草香。你搂住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们走吧。”
许久,我说“好。”
深夜,你牵着我上了一辆的士,我们十指紧扣,但仍旧冰凉。
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一辆货车迎面撞来,你整个身子扑过来护住我,意识渐渐模糊,耳边是警车声,急救车声,“死者….眼角膜移植….”我终于昏了过去。
醒来后,寒冬中的阳光,没有给我带来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凉。
所有人在我面前绝口不提你,你就像是从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样。我妈问我事故发生时的事,我只说,不记得了。这样也好,只有我有你的记忆,我们只有彼此了。
我把一大束薰衣草放在你墓前,靠在你的墓碑上,摩挲着上面的黑白照,冰凉冰凉的,没有温度,亦没有淡淡的薰衣草香。
“韩韵笙,原来你这么好看。”
下雨了,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泪留下来。
“我没哭,你看错了,这是雨水,不是眼泪。”
“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