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胤四十九年,太子妃诞下女孩。
胤帝驾崩景帝继位,赐公主封号“澜沧”,以国号赐名,可见荣宠。
天景十年,茶馆中的老头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当今皇上的丰功伟绩,“当今圣上骁勇善战,未登基就已收复了怀柔那等蛮夷之地,而今我澜沧一统天下,得四国朝拜,堪称盛世王朝。话说圣上登基之前,曾私访民间,遇上梧州饥荒。官员腐败,把朝廷派下来救灾的款项私吞了去,正在梧州巡视的当今圣上和振国大将军齐风,夜闯府衙,出入有如无人之境,以沙换金,大放粮仓。梧州巡抚大怒,带兵围堵当今圣上,圣上未动一卒,只走到士兵面前,说,“你们是保卫国家的战士,而不是这贪官的走狗!难道你们想在你们百年归老之时,只能对自己的儿孙说,当年的你们是如何护着这狗官欺压百姓的吗?”
“好!”茶馆中一片叫好声,说书老头喝了口面前的茶水,继续道,“不知各位可曾听过澜沧公主?”
“当然听过,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各位可知,为何澜沧公主如此受宠?”
“澜沧公主是德妃娘娘的女儿,德妃娘娘温婉贤淑,背后有丞相撑腰,受宠也是常理之事啊!”
老头摆摆手,“各位请听小老儿娓娓道来。”老头压低了音量,“民间谣传,这澜沧公主并非德妃娘娘所出,而是皇上过继给娘娘的。”
“你这老头,可别胡说惹来祸端!”
老头不理会继续道:“皇上登基前,曾带兵攻打过怀柔,当时圣上不幸重伤,那女子是大夫,救了圣上一命,两人日久生情诞下一女。圣上想带那女子回宫,但女子不喜被宫中生活所缚,因此拒绝了圣上,从此再无音讯,只留下了个女儿。”
“世间还有这等不慕名利的女子?”
“据说那她是圣上惟一爱过的女子….”
白衣女子重重摔下银子,转身就走,身后的青衣少年赶忙追了出去。
“念鸾!他们的话你怎么能信呢!”念鸾是澜沧的乳名。
“齐渊,你知道的,从小额娘就对我十分疏离,我问老嬷嬷,她们都说是我想多了,可是…你带我去找你爹好不好!他一直跟在父王身边,一定知道的!我不能连我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
齐渊受不了念鸾眼泪汪汪的模样,只得带她回将军府。
“公主,您…”
“将军!额娘不是我的生母对不对!求求您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是谁!”
“公主您怎么会这么想?”
“求求您告诉我!”念鸾作势要跪下,被齐风扶住,“公主,这使不得!孩子,你别胡思乱想了,再过几天就要嫁去怀柔了,别在外面乱跑,你父王会担心的。”
晚上,偌大的宫殿中,男子独自批阅奏章,禀退了伺候的人。
“皇上,公主今天跑来问我,她的生母是谁。”
男子批奏章的手一僵,缓缓放下笔,没有说话。
“皇上真的要让公主嫁到怀柔?”
依旧是沉默,齐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半响,商景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她娘,该是想她了。”似是告诉齐风,又似是告诉自己。
澜沧公主出嫁,举国同庆,皇上更是用了最的礼仪来昭示对女儿的宠爱。商景站在城楼上看着送亲的队伍缓缓出了城门,“皇上,天气凉了,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走远了,您回去歇着吧。”
“你们都退下吧。”
“是”
城楼上,两名同样俊美的男子一前一后,负手而立。
“齐风,她娘看到她,应该很开心吧。”
齐风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叹息。
天胤四十八年,澜沧皇帝病危,商景需要建立威望登基,在父亲的支持下,商景率兵攻打怀柔。
怀柔人擅长骑射,士兵骁勇善战,加之怀柔处于极北之地,深秋后便十分寒冷,澜沧的士兵一时僵持不前。兰谷关一战,澜沧伤亡惨重,商景也身负重伤,昏倒在战场上,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山洞里,一白衣女子正在柴火旁煮汤。
“你醒了?”
“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不是怀柔人吧。”
商景神色一凛,戒备起来,没有答话。女子扑哧的轻笑起来,“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对你没恶意的。”伸手递了一碗汤,“把它喝了吧,治伤的。”
商景接过,犹豫了一下,一饮而尽。
“你不怕我害你?”
“姑娘要想我死,早就动手了,何必等我醒呢。”
“哈哈,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你好好休息吧,我要下山去给村民看病,你身上的刀伤很深,刀刀见骨,要是不想残疾,最好别乱动。”
商景在山洞中养了三日伤,手脚刚能动,就急着回营,“敢问姑娘芳名?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不用了,救你也是救,救外面那些牲畜也是救,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的。”她眯着眼,笑盈盈的看着他,商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听了她的话更是尴尬,只得掉头离开。
回到军营,士兵们看到太子还活着,瞬间精神大振,商景在军帐里和齐风商量对策,“怀柔地势低平,四面都是戈壁,埋伏是不可能的,这种地势对我们很不利,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的粮草有限,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三日后是怀柔的祭天仪式,到时,怀柔的皇族会到山上的祠坛,不如我们趁乱…”
“不行,祭祀仪式是怀柔的大事,肯定会加重兵把守。不过,若是我们扮成守卫…”
“你的意思是跟着他们去祠坛?可是大汗身边一定是守卫重重,我们如何伤的了他?”
“你忘了怀柔的公主吗?她可是大汗的软肋啊!”
“可据说那位公主从不参加皇族庆典啊。”
“祭祀仪式上,她一定会出现!”
商景和齐风乔装成祭祀的护卫队,混进祠坛中皇室休息的地方,“这么大,怎么找啊?”
“往偏僻的地方走!”
他们挑了最偏僻的地方,不一会,果真找到了个像是山洞一样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还会有座小山丘?”
“就是这了!我进去,你在外面放哨。”商景一个人进了山洞,里面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你胆子倒不小!”白衣女子半眯着眼,笑盈盈的看着他。
“果真是你!”
“这么说你早就猜到了,看来我小瞧你了!说吧,不请自来是为何?”
“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也该知道。”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会跟你走?”
“第一,你知道,我没理由伤害你。第二,你恨他,你很清楚,帮了我他会有多痛苦。第三”
商景没说话,夏黛鸾轻笑,“第三,你对我很感兴趣。”
“是。”
“你很聪明,也很了解我,但你忘了一点,我恨他,但我不想伤害无辜,如果你带兵攻打怀柔,受苦的是这里的百姓。”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大汗投降,我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
“保证?君王的保证能信吗?”女子依旧笑盈盈的,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讽刺。
“你娘应该也想回去吧,你难道不想了了她的心愿?”
“死人,何来的心愿?”
商景看到她依然不为所动,转身离开,走了两步,“等等,我跟你走。”
商景交待齐风,发信函给大汗,若他愿意归服澜沧,公主定当安全送回。
商景和夏黛鸾回到他疗伤的山洞。
“你怎么确定我会跟你走?”
“我们是一类人。”商景顿了一下,“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父皇的嫔妃害死了,我对我娘的记忆少的可怜,我甚至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可是每次我觉得要撑不住的时候,耳边都会响起她哄我睡觉时轻唱的歌谣。”他惨然一笑,“你知道吗,我十六岁杀了第一个人,就是害死我娘的妃子。那天晚上,我吓的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我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觉得压在我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没了,哭着哭着我就笑了,哈哈大笑!”
他表情几近狰狞,但夏黛鸾只是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他。
“你很痛苦吧?我能杀了害死我娘的人,而害死你娘的人却是你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
夏黛鸾眼神涣散,看着远处,悠悠开口,“八岁那年,他听信巫师的话,用鲜血祭天,那是他最爱的女人啊!他怎么下的了手,我就看着我娘手腕上的血,一点一点留到祭坛里,一直到她脸色惨白再没了气息,我亲眼看着她….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死在我面前…她…她眼睛一直睁着,一直看着我,到死还睁着…”她开始哽咽,但没有留眼泪,她吸了口气继续道,“小时候我娘总是给我讲澜沧的一切,我知道她想回去,可她不能也不敢,外公和舅舅们早就把她当成耻辱,她扔下一切嫁到了怀柔,可是…到死她都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对她!”
她胸前不停的起伏,呼吸也变得混乱,商景一把搂过她,“哭吧!”
“放开我,我没事,为什么要哭?”
“哭!我让你哭!”
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半响,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前衫一片潮湿,她抖得越来越厉害,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终于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轻轻说,“哭吧,哭出来就不疼了。”
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抱着她的双臂已经发麻,怀里的人已经不再剧烈颤抖,可是还是一抽一抽的。他低头看她,她已经睡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抵在他胸口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月光下的她像只小兔子蜷缩在他怀里,这一刻,他的心里无比柔软。
大汗收到消息,勃然大怒,向澜沧下了战书,三日后与澜沧军决战。
夏黛鸾还像往常一样,去山下的村子给村民治病,商景则是白天回军营部署,晚上去山洞和夏黛鸾呆在一块。
“你不找人看着我,不怕我逃跑?”她笑眯眯的问他。
“我这不是亲自看着你呢嘛。”他捏了下她的鼻子,她笑着躲开。
第二天晚上,商景在山洞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他吓了一跳,赶快跑进去。昏暗的烛火下,夏黛鸾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一脸不知所措,看到他回来,“你快来!”
商景好笑的走过去,“你生的?”
夏黛鸾瞪了他一眼,把孩子放到他手上,他吓了一跳,僵硬的举着手,一动不敢动,“你!快把她拿开!”
“哈哈哈,商景!你像块木头一样!哈哈哈!我就不拿,你好好抱着,体会一下当爹的感觉吧!”
“哪来的孩子?”
“我生的!哈哈,今天去村子里给一个寡妇接生,孩子生下来,母亲就死了,那家没有人了,所以我就把她抱回来了,以后我就是她娘!”
夏黛鸾把孩子抱回来,哭够了的小家伙渐渐睡着了。夏黛鸾看着怀里的孩子,露出温软的笑容,这是商景第一次看她笑的这样温柔,不是似笑非笑,不是带着嘲讽,而是真正的由心而笑。
商景移到她旁边坐下,看着她怀里的奶娃,“我…想当她爹。”
夏黛鸾猛地抬头看他,他只是看着孩子,并没抬头,可是双颊的红晕一直延到耳根,她没回答,低下头,轻笑出声。
清晨,夏黛鸾和商景把孩子托付给村民照料一天,今天是澜沧和怀柔交战之日。
“你真的要和我去吗?”
“当然!”
“要是大汗…”
“那你就把他打趴下!”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是我女儿的爹啊!”她轻笑的跑开。
商景一怔,嘴角慢慢咧开,追了上去,拥她入怀,“等我,我们一起回澜沧!”
战争的号角响起,商景神色凝重,眸光犀利,他把手中大旗一伸,高高举起,“战!”
将士们拔出佩刀,刺向天空,气势恢宏。两军兵戎相接,潮水般的战斗声骤然响起,瞬间横贯天地,耳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即使经过几日的休整,澜沧军依然战的很吃力,渐渐落了下风。商景和齐风身上带伤,应付的很是吃力。澜沧军队的死伤越来越惨重,人倒了一个又一个,将士们却踩在他们血肉上,继续嘶吼战斗。
“冲啊!”人潮前涌,倾泄而上,澜沧的士兵到了此时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两方人马融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互相吞噬。
商景身上的盔甲已被血水染红,突然三把剑齐齐向他斩来,他滚下马,勉强抵住三把剑的进攻,后方,大汗已高举佩刀向他砍来,商景双目骤瞠,刀砍下的瞬间,他只觉得一身白影在眼前晃过,是她!
“黛鸾!”他抱住她,那一刀从头上砍下,她脑后已满是鲜血。大汗也傻了眼,大吼“停!”
两军人马一时竟都动也不动的立在那。
大汗翻身下马,跪在女儿面前,“鸾儿,你怎么这么傻!”
“爹…我…我从来…没…恨过你…”
“黛鸾!黛鸾你看着我!我们走,我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回怀柔了!你别睡好不好!我们还有女儿!你不要她了吗?她那么小!你要让她没有娘吗?”
“景,我终究…去不了…澜沧了…那个孩子…澜沧…”她抚着他脸的手垂下,终是无声…
天胤四十九年,怀柔退兵归服澜沧。
“齐风,她娘看到她,应该很开心吧。”
齐风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叹息。
“齐风,你知道吗?黛鸾说她娘从小就给她讲澜沧的故事,她一直都想来看看澜沧到底什么样,她说她讨厌怀柔,可她为什么不肯跟我回来啊?她不肯回来,我只能送念鸾去怀柔看她,她真是狠心啊,丢下自己的女儿也不管…”
“皇上!她死了!早就死了!你明知道那孩子不是她生的!你明知道她早就死了!怎么就是放不下呢!”
他不再说话,双手拄着城墙,半响,他肩膀微微颤抖,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