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依靠
赵大婶一把扯住赵小四的耳朵,“你这个小兔崽子!叫你别来这里,小心狼群把你叼走吃了!骨头都不剩!”
“歆辰,你爹到处找你呢!还不快回家!”
“哦!知道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家走。
“歆辰,你不抓兔子了?”
“不抓了!伯桑找我呢!”
我晃晃悠悠的回到家,伯桑正坐在圆桌前,面无表情。
我知道,他这样是生气了。
“我回来了。”
我甩掉脚上的鞋,扑到床上打滚。
“你去哪了?”
“恩,老树林。”
我直起身在床上坐好,低着头不敢看他,好半响,他也没说话,我偷偷抬起头瞄他,谁知道他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赶忙别开视线。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你去那!”
“我只是想去抓兔子,大不了下次不去了,你这么凶干嘛!”
“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回不来了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弱我可是会功夫的!”我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你会的那三脚猫功夫,别说兽群了,多来几个人你都打不过!”
“谁说我是三脚猫功夫!小四,阿簧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们约好了明天接着去抓兔子!”
“你!”伯桑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打的我头都偏过去了,半边脸疼的发麻,愣在那好半响。
等我反应过来,“蹭”的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伯桑!你算什么!竟然打我!你又不是我爹!”
我推开他,冲出屋子,一口气跑进树林。
“死伯桑!你不让我进树林,我就偏进!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月亮已经爬上夜空,夜晚的树林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狼嚎声,阵阵的风吹过,一直凉到脊背。
走着走着,我就怕了,听说去年有个孩子进了树林再也没出来,大人们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已经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了,血肉模糊的身上爬满了蛆虫,密密麻麻的,想想都恶心。
我抱住双臂,不停的摩挲,在心里把伯桑骂了个遍,“这个混蛋!要不是他!我现在正舒服的躺在床上吃饼子喝羊肉汤呢!”
不远处的树林里,树叶剧烈的摇晃,我大惊,这下惨了,真的遇上野兽了。
正当我撒腿要跑的时候,伯桑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在我晃神的时候,他已经冲过来死死的抱住我,“歆辰!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被他摇得头都晕了,心下有些感动,不好意思的说,“伯桑,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一个人跑进树林。”
伯桑没说什么,只是牵起我的手,淡淡的说,“回家吧。”
伯桑和我的关系很难解释,我四岁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一场大火,我的亲生父母都死在了火场中,是伯桑把我救出来,抚养我长大的。
其实摸着良心讲,伯桑对我是很好的。
十五岁的他独自抚养我长大,十二年的时间只有我们相依为命,虽然他对我不冷不热的,但我知道,他是可以为了保护我,而去和别人拼命的。
村子里喜欢他的姑娘排着队都能到村口,可是他竟是一个都瞧不上。
我曾经问他为何要收养我,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悲伤,他别开视线,“你娘是我的恩人。”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闪着的泪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里,温暖又明亮。
我从房间出来,伯桑正在忙活着早饭,我一屁股坐在圆桌前,等着饭来张口。
伯桑盛了碗小米粥给我,我揪了块玉米饼,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你今天要去哪?”
“找阿簧他们…”
“去树林?”
“不不不,我听你话。再也不去树林了,今天去阿簧家,阿簧娘要我教他念书。”
“你自己大字还不识几个,还敢去教别人?”
“你少瞧不起我了!在这个村里,除了你,我可是识字最多的了!”
伯桑低头喝粥,不过我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看来他心情还不错,“早点回来。”
吃了早饭,我就去了阿簧家,一呆就是一整天,晚上阿簧的娘特意烤了鸡给我吃,酒足饭饱之后,我腆着鼓鼓的肚子,哼着小曲往家走。
在院子外,我看到屋里站了好几个人,烛光太暗看不清长相。
我悄悄的躲在树后面,一直等到那几个人走了之后才进屋。
“那几个人是谁啊?”
“问路的。”
我翻了翻白眼,也没多想,转身要回房,“歆辰。”
“怎么了?”
“没事,早点休息吧。”他转身回了他的房间。
伯桑的犹豫让我觉得不太对劲,但我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2」寻找
我对我爹娘的记忆很模糊,准确的说是几近没有。
只是偶尔在睡梦中会有一个很美的女人,抱着我在院子里看月亮,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哼着温柔的歌。
月亮很圆,很亮,但女人的脸,却十分模糊,我努力的想看清楚,可终究是徒劳,想来那个美丽的女人应该是我娘亲吧。
和我关系最亲近的人只有伯桑,从我记事起,就是他像一个父亲一样的照顾我,宠爱我。
村里的人都说歆辰又乖巧又懂事,但这样懂事的我,却只会在伯桑面前原形毕露。
我和他吵,和他闹,他不止一次板着脸教训我,但当我委屈的含着眼泪看着他的时候,他又会无奈的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揉我的头发,轻声安慰我。
伯桑之于我是生活的依靠和生命的全部,我从没想过他其实也会像爹娘一样离开我。
当我看见桌上伯桑留下的信时,我的双手无可抑制的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伯桑,他走了。
我跌坐在地上,久久未动,从白昼到黑夜,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哭,不闹,也不动,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直到第二天黎明。
清晨的村子尚被寂静笼罩,大多数人还在美梦中,只有几户房子上方冒着袅袅炊烟,许是哪家的农妇要为家人准备早饭了。
我背着全部的家当,其实只有一袋银两和一点干粮,就独自踏上了远方的征途。
我要去找伯桑,这是我想了一整晚的决定。
但四海之大,我能去哪呢?
我努力的回想和伯桑一起的细节,最后终于想到那个他曾提起过一次的地方,京畿。
我一路跟着去京畿的商队,我的钱很少,带的干粮也不多,只能有上顿没下顿的将就着。
同行的一位大婶带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问东问西的。他的母亲抱着他,很耐心的一一讲给他听。
我看着这对母子出神,小时候的我也是这样被伯桑抱在怀里,伯桑不喜欢说话,可是我却缠着他问这问那的,他也只好耐着性子一一说给我听。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又开始泛红,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歆辰,在找到他,问清楚为什么他要离开之前,你不能哭,你要坚强!
随行的第三天,我的干粮就吃完了,我向车夫打听还有多远的路程,他说还要两三天。没办法,我只能靠喝水充饥。
半夜,我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我强迫自己赶快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无奈同车的男人呼声震天,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好想念家里的羊肉汤啊,暖暖的,冒着白气…迷迷糊糊的,我渐渐睡了过去。
开始时我觉得很冷,冷的浑身发抖,睡着睡着就热了起来,直到旁边的大婶摇醒我,“姑娘,姑娘!醒醒,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很重很重,压得我睁不开,只好闭着眼睛含糊的答应着,“唔”
“姑娘,你发热了,来,喝点水。”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五脏六腑,我觉得整个胸腔都被凉的发颤,一点缓和的感觉都没有,反倒更加的难受。
“伯桑,伯桑…”
我昏昏沉沉的又晕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旁边带着儿子的大婶看到我醒来,一脸关切,“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恩,好多了,谢谢您。”我感激的向她点头。
“来,这个给你。”她从包袱中的纸袋里拿了张饼子递给我,“我看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充充饥吧。”
我本想拒绝,但几天的饥饿让我看到食物后不禁咽了咽口水,我不好意思的接过,“大婶,谢谢您。”
我狼吞虎咽了起来,大婶打开我的水壶,递给我,“慢点吃,别噎着了。”
“恩恩”
“你一个人到京畿去做什么啊?”
我口齿不清的答道,“找人。”
“是那个叫伯桑的吗?”
心跳突然漏了半拍,然后从心脏开始,一点点的疼,那种痛感蔓延全身,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婶察觉了我的异样,“是不是冷了?”
我放下饼子,摇摇头。
大婶了然的说,“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去找他的。”
“恩”我点点头。
“他是你的意中人?”
“不是。”我摇摇头,“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
「3」裔王
三日后到了京畿,同行的大婶问我去处,我突然愣住了,京畿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找伯桑呢?
“大婶,你有没有能收留我的地方,我可以干活抵债的,只要给我个住处就行。”
大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夫君是裔王府的家丁,我让他问问府上有没有空的职位给你。”
“谢谢大婶,谢谢!谢谢!”
裔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传闻他仁爱德贤,骁勇善战,一直辅佐当今圣上巩固朝纲,但却不恋栈权位,是百姓心中的贤王。
我在大婶的帮助下,顺利的进了裔王府,做最低阶的丫鬟。
不管在哪个圈子都是资历长的欺负新来的,丫鬟也不例外。
刚开始的几天,姐姐们都会把自己的工作推给我做。我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好不容易干完了活要去吃饭,结果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虽然我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但自小也是被伯桑捧在手心里的,没干过什么粗重活,更没挨过饿。这样被她们欺负,我心里真的委屈到了极点,晚上把被子蒙在头上小声的哭。
但我告诉自己,为了找到伯桑,我一定要忍耐,就这样我度过了做丫鬟的两个月。
这天,我在后院洗衣服,姐姐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嚷着,“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我进王府的两个月里,还从没见过裔王爷,据说他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中,今天也不知为何就回来了。
“歆辰!别洗了!和我们一起去看王爷吧!”
这两个月里,我几乎一直扮演着“小鸡”的角色,姐姐们让我干的活,我都会一声不吭的干完,她们不给我饭吃,我就饿着,也不反抗。她们看我听话,又好欺负,所以慢慢的待我好了些,我渐渐的也融入了她们的圈子。
我擦了擦手上的水,乖巧的跟在姐姐们后面,一起去见裔王爷。
从后院到正厅是段极长的路,我小声的问站在我旁边的姐姐,“裔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们王爷人可好了!长得俊俏,待人又和善。”
“怎么从没见他回来过?”
“说来王爷有好几年没回王府了,他一直驻守边疆,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回京畿的。”
我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不由自主的又问道,“那,那王爷今年多大?”
“你这丫头!这话是你问的吗!你对王爷有什么企图?”
“姐姐您误会了,有您这么貌美如花的女子在,王爷哪能看得上我啊!我只是好奇。”
姐姐被我夸得笑弯了眼,“你这丫头!嘴巴涂了蜜是不是,怎么这么会说话!好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你,咱们王爷今年二十七。”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子炸开,一片空白。
我紧张的紧紧攥着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每走一步都觉得是煎熬,我好想快点见到裔王,但又害怕若他不是伯桑我又该怎么办?
我的脚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几次都撞到了旁边的人。
“歆辰,你今天怎么回事?”被我撞到的姐姐不满的瞪着我。
我脸色惨白,死死的咬着下嘴唇,“对不起,我,我有点紧张。”
“哈,你紧张什么,你放心,王爷是不会关心到你这种小丫鬟的。”
我低下头继续走,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一会儿,我们一行人已经到了正厅,正厅里跪满了下人,主堂上,一白衣男子背对大家负手而立,看不见长相。
我随着姐姐们一同跪在后面,我低着头,时不时瞄着主位上的男人,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心跳的飞快。
伯桑,是你吗?你是裔王爷吗?
「4」重逢
白衣男子转身,我不顾礼节的抬头看他。
旁边的姐姐一直拉我的衣服,小声催促我,“歆辰!低下头!”
在他目光看向我之前,我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到手背上。
从正厅出来,姐姐看着眼圈通红的我,“歆辰,你怎么回事?”
“我,我太紧张了…”
我含糊过去,酸楚的感觉又一次溢满全身,他,不是伯桑。
我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没关系的歆辰,你一定会找到他的。
一整天,我都提不起精神,姐姐们以为我生病了,就让我早点回去休息。
我一个人在府里闲逛,走到花园,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发呆,一只雪白的小狗爬到我脚边。
我抱起它,“你是谁的小狗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狗“呜呜”的叫,我把它抱到怀里,轻轻的顺着它的毛,“你的主人不要你了吗?我也被亲人抛弃了呢,我们都是一个人呢…我和你做朋友好不好?你会离开我吗?我保证不会离开你哦…你的主人和我的亲人都不知道,他们还会有很多的依靠,但我们却只有他们一个…”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狗从我的怀里窜了出去,我看着它跑到一个男人的脚边,男人抱起它。
我匆匆忙忙的跪在男人面前,“王爷吉祥!”
“你叫什么名字?”
“歆辰。”
“歆辰?你是哪里人?”
“回王爷,奴婢是祈华村人。”
“祈华村。”他低头默念,然后甩手,“先下去吧!”
“是。”
西裔看着我离开后,抱着小狗回了房,拿出笔墨,在信笺上写了四个字,“她在王府”。
将信装进鸽子腿的信筒中,西裔看着飞远的鸽子,不禁摇摇头。
第二天清早,我接到管家的命令,调去正厅服侍王爷。
对于这个“升迁”,我感到莫名其妙,其他的丫鬟更是嫉妒的紧,“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勾引了王爷!”
“我,我没有,可能是昨天我帮王爷找到了他的小狗,所以,所以…”
不管愿不愿意,我被调到正厅,成为贴身侍女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我就去了正厅请安,“王爷吉祥。”
“起来吧!”
“是。”
“一会儿有客人来,你和阿文去准备一下茶点。”
“是。”
阿文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孩儿,比我大一些,但没什么架子,对我也很客气。
“歆辰,一会儿有贵客来,王爷吩咐过,让你一个人进去伺候,你一个人机灵点。”
我呆呆的点头,接过阿文手中的茶点,朝正厅走。
我低着头进了正厅,放好茶点后就退到一旁站好。
“歆辰。”
熟悉的声音让我瞬间红了眼眶,我猛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人,全身发抖,“伯桑?”
“你们好好谈吧,我先出去了,太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西裔好像故意加重了最后的四个字。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好像要炸开一样。
伯桑,他是,太子?
西裔关好门,伯桑看他离开后,走到我面前,轻轻的把还在发抖的我搂入怀中,“不是告诉你好好呆在祈华村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伯桑…伯桑…”我说不出话,只能茫然的念着他的名字。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不禁皱眉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有些责怪的语气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我伸手抹掉,可它又流出来。
“歆辰,你是不是吓到了?”
我看着他担忧的神情,心里的委屈全涌了出来,带着哭腔说,“你是太子?你竟然是太子!”
“歆辰…”
“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那你当初干嘛收养我!为什么不让我和我爹娘一起死在火场里!”
我朝他歇斯底里的吼,可心里的委屈没有减少半分,他不说话,只是难过的看着我。
我抓住他的衣襟,“你说话啊!你不要我了是吗!”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半响才说,“歆辰,我会找人照顾你的。”
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我刚离开,西裔就回到了正厅,他拍了拍伯桑的肩膀,伯桑朝他扯出个苦笑,“皇叔,我还是伤了她。”
「5」往事
我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实在跑不动,才扶着旁边的树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蹲在树前,抱住膝盖,把脸埋在双臂里呜咽。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我肩膀上,我一头扑进他怀里,“伯桑!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直到我渐渐平静,“我答应他,会好好照顾你。”
我一把推开他,愣了半响,“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王爷。”
西裔把我扶起,伸手抹掉我眼角的泪珠,“歆辰,和他好好谈谈吧,你不想听他的解释吗?”
“我不想!”我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语调也不禁放高。
“那好,我先带你回去休息,什么时候你想好了,我什么带你去找他。”
我在房间里呆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西裔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人请了伯桑来。
伯桑坐在我床边,伸手想要碰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我转过头看他,他也看着我,“你这是何苦呢?”
“伯桑…”我三天没有开口,嗓子完全哭哑了,可我还是颤抖着声音说,“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爱你。”
他怔了一瞬,随即摇摇头,“歆辰,你只是依赖我,那不是爱…”
“不!”
“歆辰,我一直把你当女儿一样,我爱的人,只有你娘…”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涌出来,但我还是紧紧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我止住哽咽,“我知道,可我娘已经死了。”
“歆辰,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当年爱上我娘,如今就不能再爱我一次吗!”
“因为因为是我!是我害死你爹娘的!”
我震惊的看着他,然后拼命的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他们是死在火场里的!除了他们,村子里还有那么多人被烧死…”
他握住我的肩膀,红着眼睛强迫我与他对视,“你爹娘是因我而死的!”
“歆辰,你娘是陆北的公主,你爹是陆北的镇国将军。
十七年前,你娘来陆南赴宫宴,那时我额娘刚刚过世,我还不是太子,被几个皇兄欺负的很惨。
我还记得,他们让我蹲在地上学狗叫,让我用嘴把他们画的画叼回来。结果画掉进池塘里,我皇兄一脚把我踢进池子里,那时候我还不会水,就在我以为快要淹死的时候,你额娘跳进池子里,把我救了上来。
我浑身冷的发抖,她把身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紧紧的搂着我给我取暖。
她比我大几岁,已经会了些功夫,她找到了欺负我的皇兄们,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踩着他们的背,要他们给我道歉。
她对我说,男子汉不能那么懦弱,别人欺负了你,你要加倍还回去,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发誓我要让自己变强,我要保护她。
可是最后,我报复了所有欺负过我的人,但还是没能护得了她。
我父皇为了拓宽疆土,带兵攻打陆北,你娘在你爹的保护下逃了出去,他们带着你一路逃到了祈华村。
我父皇收到消息,就派人一把火屠了整个村。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你爹娘都…所以我只救出了你。”
我紧紧抓着伯桑的手,我的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他也没松开,只是哀伤的看着我,“歆辰…”
过了好久好久,我笑了,哈哈大笑,笑的眼泪流了又流,笑到最后,我竟剧烈的咳嗽起来。
“歆辰…”伯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我看着他,冷冷的说,“你不怕我杀了你?”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就给。”
我又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想你爱我…
「6」再见
伯桑走后,我便一个人在床上躺了数日,我不睁眼,不说话,甚至不动,像死人一样。
只有西裔偶尔会来看我一下,他通常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在床边坐一会儿就离开。
这天,西裔又来看我,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淡淡的说,“伯桑,要成亲了。”
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他强行的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我睁开眼睛,他的眼里都是心疼,“歆辰!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你说句话啊!别像现在这样,像个活死人!”
我费力的张开嘴,几天没说话,我的嘴唇已经干裂,嘴上的皮甚至粘在了一起,当我张开嘴的时候,能清楚的听到皮撕开的声音,我说,“我要去见他。”
“现在还不行。”
我目光涣散的看了他一眼,他说,“太子大婚,宫中门禁森严,要等到大婚那天,我才能带人进宫。”
我点了点头,虚弱的说,“我要吃东西。”
西裔看到我渐渐恢复正常很是欣慰,这些天他只要有空就会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各样的补品。他怕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还特地叫人把上次我见到的那只小狗赏给我,陪我解闷。
“王爷,您不用对我这么好,伯桑…太子殿下只是顾虑多年的情分,您放心,等到他完婚后,我就会回祈华村,不会再跟您添麻烦了。”
“不是因为伯桑。”
“恩?”
“是我想对你好。”
我怔然的看着西裔,他眼中的认真和期待让我不禁慌了神。
那样的神情我太了解,我曾无数次的那样看着伯桑,但他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把这份感情当成是我对他的依赖。
但我知道,那是爱情。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更难接受,这样的感情太沉重,更何况,现在的我还无法坦诚的接受这么珍贵的情谊。
“王爷?”
“你不用急着说些拒绝我的话,我知道你爱他,我也没要求你立刻忘记他,我只是想要个机会。”
“机会?”
“恩,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能不能再爱我一次,几天前我也是在床边歇斯底里的问那个人的。
伯桑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听西裔说太子妃是大将军的嫡女,因为伯桑在外多年,朝堂上缺少拥护他的力量,所以这门亲事对伯桑太子地位的巩固十分关键。
我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懂西裔的意思,他只是用比较好接受的方式告诉我,这个女人,伯桑非娶不可。
即使,我会伤心。
新娘一直蒙着红色的喜帕看不见长相,不过从宾客零零散散的闲谈中,我也清楚,这位太子妃是个美人,许是和伯桑极其登对。
酒宴上我一直沉默的站在西裔身边,西裔看我无趣,又怕我会触景伤情,就准许我在御花园到处转转,酉时再回来找他。
我一个人在皇宫中闲逛,原来伯桑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样气派的宫殿确实不是祈华村那个小木屋比得了的。
我有些伤感的想,他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也该知足了,就让我们今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吧。
伯桑,你一定要做一个英明的君主啊,保护你的国家,守候你的百姓,我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你,你要幸福啊。
可是为什么想到你的幸福与我无关,心脏还是会钝痛?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终于迷路了。
宫里的房子长得都差不多,又是左右对称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哪,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旁边的厅室里传来娇媚的女声,“太子殿下…”
我像是被什么力量吸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从门缝中,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激烈的拥吻着。
我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门进去,却被人拦住,西裔拖着木头一样的我,离开了皇宫。
就在我离开之后,房间里的伯桑狠狠的推开他的新娘,冷冷的说,“我说过不要要求我爱你!再有一次,我不介意再消失十二年!”
坐在车里,我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挣开西裔,要冲出车外,西裔一把拉住我,“歆辰!你不是说要放手了吗!”
我放弃挣扎,看了他好半响,最后用尽我全身的力气说,“我们走吧。”
我靠在西裔的怀里,西裔伸出手要碰我的脸,我下意识的退离开他的怀抱,他说,“歆辰,你哭了。”
我伸手摸了摸脸,一片潮湿。
西裔拉过我,把我带进他的怀里,温柔的说,“哭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为他掉眼泪。”
我靠着他轻声的哽咽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我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伯桑,再见了。
再也不见了。
「7」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西裔把我送回房间,我们相向而视,他伸手要摩挲我的脸,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避开,他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奈的垂下,“歆辰,我会等到你接受我的。”
“王爷…”
他朝我露出了温柔的笑,“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会有全新的生活。”他牵起我的手,“没有伯桑,只有西裔,答应我,好吗?”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他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很君子的一笑,“我先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有种很心痛的感觉,西裔对我的好,我都感受得到,那种很软,很舒服的感觉直抵灵魂,让我舍不得推开他。
每一次我流泪的时候,都是他陪在我身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让我越陷越深,我该接受他吗?我能爱他吗?
第二天早晨,当西裔来找我时,我已经踏上了远方的征途,我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跟着商队一路走,看到美好的地方就停下来,舍不得离开就住下。
反正,我是一个人。
我给西裔留了封信,在信上,我告诉他,我珍惜他的感情,但我没办法接受,我希望他能早日找到那个爱他爱到筋疲力尽,没办法再爱上别人的女孩。
是的,我爱伯桑已经爱到筋疲力尽,没办法再爱上别人。
西裔把信交给伯桑,伯桑背对着他,许久许久也没有说话。
西裔再次抬头的时候,只看到昏暗的烛光下,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我还是弄丢了她….”
我最终在一个小村子留了下来,它又个很美的名字,花阳村,一个满是鲜花和阳光的地方。
我每天会在田里种种花,晒晒太阳,有时还会教村子里的孩子们识字,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别有一番乐趣。
三年里,我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先帝病逝,新皇登基,新皇仁爱,广纳贤才,锐意改革。每当听到这些,我都会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过得很好。
今天的阳光很好,我在院子外教孩子们识字。
“这是什么字啊?”
“这个啊,‘伯-桑’这是我们国君的名字,你们要好好记住,要记住他是个明君,知道吗?”
“知道!”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一个孩子扯着我的衣角,“那是谁?”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人眼里含着泪水,就那么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真瘦啊,眼窝都凹了下去,下巴也尖尖的,两鬓已经微霜。
我起身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他颤抖的张开嘴,我的眼泪喷薄而出。
他说,“能不能,再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