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白雪之际,两个人影在皑皑白色中缓缓挪动。已经是第七日了,分不清方向的在雪原徘徊,阿俊坚持不走官道这让这次旅途增加了更多的艰难。七日前还曾遇到一户好心人家,是阿俊乞来了食物和冰凉凉的水。而后的这些日子,不要说是食物,连一口井都没看见。
赵雪纯向前走着,阿俊却出乎意料的落在后方。当赵雪纯发现的时候,阿俊已经红通的脸跪在雪地上,双手拄着雪支撑着身体。
“阿俊……”赵雪纯跑到阿俊身边,被撕碎的布包着的脸看不出表情,“怎么了,哪里难受么,是脸疼?”
阿俊拄着雪,摇摇头。
“阿俊……你到底哪里难受呀?”赵雪纯焦急的逼问。冰冷的手隔着布条探着阿俊的体温,滚烫的温度传入手心。“阿俊,你发热了。”
阿俊抬起手,在雪地上缓缓写下两个字。
“都热成这样了,还没事?!”赵雪纯急了。扶着阿俊走到树下,推开雪露出一块空地让阿俊坐下。“阿俊,你等着,前面不远应该就快有小村子了。我去找大夫,然后过来接你。”
阿俊的双眼已经开始模糊,看不清楚就在眼前的少女,只是朦胧之中看到的一个影子。赵雪纯离开的瞬间,阿俊下意识的抓住了赵雪纯的手。好像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一样,会把自己扔在这皑皑白雪之中,把他丢弃在这。
他的父母已经将他丢弃过一次,他明知道现在已经是小姐的累赘却害怕再被抛弃一次。真的很想鼓足勇气告诉她不要管自己。可是,内心深处的懦弱让他不敢表达。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却害怕小姐一去不再复返。
他用力的摇着头,在赵雪纯看来像是自己那个总是生病的弟弟——赵雪武。撒娇的不让自己离开。
赵雪纯摸了摸阿俊的头发,“放心,我会很快就回来的。”她刚刚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从脖子上解下母亲送给自己的家传玉佩——是一块凤凰的玉佩,据说是从祖上传下来了,唯独这么一块。其做工的精美,虽然历朝历代都有工匠仿制却唯独一块上精美如现凤凰,它的眼睛是纯天然的红色。
雪后是冬狩最佳的时间,雪覆盖了一切,也将一些动物的食物覆盖。弱小的动物不得不出来觅食。
富家子女总喜欢在这种时候狩猎,骑着高马,轮着手臂拉满弓去感受捕获的成就。北部富贾刘家更是年年携老带少的出来冬狩。
白马上的少女发现一只正躲在树下的兔子,挺直了身子拉满了弓。眯起眼睛看准了兔子,要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致命的一击。她扬起一边的嘴角,再抓一只那么今年刘家的狩猎第一的称号又会是她的了。
正当她准备放箭的一瞬,旁边簌簌的雪声惊了猎物,聪灵的小家伙瞬间隐藏在雪中,让少女无处可寻。
拉满的弓从来不会失去猎物,刘欣娇寻到了那个惊了自己猎物的源头——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小姐……是个人。”旁边的仆人提醒。
刘欣娇轻轻的一哼,“是人又如何?”刘欣娇放开弓的的刹那,箭刺透了来者的手臂。“把那人给我抓来。”
“钱少爷在车里看着呢。”仆人提醒小姐。
刘欣娇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冷哼:“一个连马都骑不了废人,管他做什么。不把人给我抓来,今天回去挨鞭子的就是你们!”
刚刚从林子那边寻着声音追来的赵雪纯,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成为猎物。手臂上钻心的刺痛和血腥的味道空白了她的大脑,她扑到在自己的血中,竟然不住的犯呕。阿娘让阿俊拉着自己逃跑的时候,就是一把刀砍断了阿娘的脖子,地上留下和现在一样的血。
两个仆人寻着那人走去,发现晕倒在雪地里的竟然是个跟小姐不相上下的少女,“可怜这孩子了,竟然惊着了小姐的猎物。”
另外一个仆人愤愤的道:“你以为不惊着小姐的猎物,小姐就不会射她了么?”
两个仆人扶着微微有些神志不清的赵雪纯。
“救救……阿俊……”嘴里不清晰的吐出几个字。
仆人惋惜的叹了一声,“到刘家大小姐手里,你还期望被救,等着被系在马后到拖死为止吧。”
不远处的棉布车里,少年正在暖炉上温着自己的茶。“少爷,刘家小姐刚刚射了个人。”外面仆人隔着门帘道。
车内没有声音,只能听见暖炉里偶尔有炸裂的木炭。似笑非笑缓缓道:“是刘老爷的家事。”
“是,少爷。”
“你只管看看刘家小姐想做什么,廉。”被黑暗笼罩着的密不透风车篷内,少年端着温热的茶水慢慢的酌饮。
刘家长小姐命人将依然失去知觉的赵雪纯拴在马后,扬了马鞭狠狠的抽在了一下,随后撕心裂肺的哀嚎响遍整个雪原。连被雪压低的树都纷纷的落下浮雪。
阿俊窝在树下,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小姐……小姐……是发生了什么让小姐发出如此惨烈的喊叫。他撑着身子从温暖的大氅中爬了出来。最终,倒在冰冷冷的雪中,最后的记忆停驻在白色。
“少爷,刘小姐把人放了。”过去了许久之后,廉向车内的少爷报告。“刘小姐已经回了,那我们……”
“回吧。”少年没有感情的说道。微微的掀起了门帘,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马车晃晃悠悠的沿着血迹走去。
马车行到血迹最多的地方,少年饶有兴趣的掀起帘子看了看受害人的面容,原本的笑凝固在脸上。安睡在雪中的少女竟然是她!
“停、停车……”少年紧张的抓着门帘大吼,“廉,把那个人抱过来。”
“是,少爷。”廉微微惊异,自从跟在少爷身旁五年不曾见过少爷这般激动的时候,救人也好,置之不理也好,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不曾有任何激动。
廉看到雪地里满山是雪的人——竟然是个少女。头发和衣领里全是血,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染红。
“阿……俊……”少女的呢喃。
廉抱起赵雪纯,车里的少年拨开散在她脸上的头发的时候,真正的确认了,就是她!但是,怎么就她一个人,那个哑巴的仆人呢?
“快,把她放到车内,跟刘老爷说家里有急事,晚宴就不必了,明天我亲自设宴请罪,马上回到客栈,让人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快啊!”少年大吼。马车颠簸摇晃,他握住少女的手,“该死,我刚才怎么不去阻止!”
赵雪纯依然完全失去意识。只是偶尔微微的颠簸使受伤的背后传来疼痛,让她痛苦的蹙起眉或者无意识的痉挛。
少年握住赵雪纯的手,在她耳边轻轻的低喃:“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廉坐在车夫旁边免不了惊异:钱臣枫是朝内右相七夫人的独子,权倾朝野的钱右相妻妾成群却独独专宠七夫人,然而七夫人带着刚满五岁的独子去江南游玩,途上遭人暗杀。遍野的尸体中,只寻到了七夫人的尸首,独子下落不明。六年后,重病的独子突然造访钱府,滴血认亲和七夫人的玉佩才证实了钱臣枫的身份。但钱右相并未让他回府,而是让他做人学徒,学习经商。现在三年已过,钱臣枫凭借自己的头脑依然屹立在京城富豪之列。六年中,钱臣枫的经历成了一个迷,谁都无法探知。
就是这样冷静独断的少爷,见到一个荒野中的少女如此焦急、惊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路上,钱臣枫用衣服包着雪敷在赵雪纯的背后。一直挨到回到客栈,刚到客栈廉便驾马请回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这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大夫惊叹道。
“大夫,”钱臣枫坐在床边抓住大夫的衣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救活她,不惜代价的救活她。”
“这……”大夫面露难色,钱臣枫用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大夫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这要看这个女孩的造化了,但是如果有……”
“有什么?”他急切的问。
“百年细辛、这个要最后温她经脉,并不着急;姜苏、这个现在就要,虽然不名贵,但是我们这个小城不多。”大夫动手开始解开少女单薄的外衣,一手搭在她的脉上,“这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而且从脉象看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先去烧一些热水,我要清理伤。”
仆人推了一个垫着锦垫的轮椅,扶着少爷坐到上面。“大夫,这边拜托您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就在门外。”
钱臣枫拍拍扶手,“我们出去,时樽。”
“少爷,今天刘家的晚宴……”时樽提醒。
“等她醒了再说。”他靠着背椅,缓缓的闭上眼睛。“回来已经三年了……我们三年未见了……”却不料,我们再相见却是如此这般模样,与那时正好相反。现在,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钱臣枫摸着自己的右腿,仍是毫无知觉。现在他的行动只能局限在这个轮椅上,无论去哪儿都要靠着另外一个人的协助。
五个时辰过去,钱臣枫愈发的焦急。一直让婢女送热水,送药。房内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痛苦的呻吟声音都没有。只是不停的送出来染血的布条。
“少爷不要着急,”旁边的婢女锦月安慰,“我刚刚已经进去了,小姐背后的伤很难清理,才刚刚清理好,而且微微有些发热。”
“微微?”钱臣枫问,“微微是有多微微,为什么现在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告诉我。”钱臣枫忽然间像是受了重伤的猛兽,在最后一瞬间爆发了愤怒,他拉着锦月的衣领怒吼,转而平静的道:“我要你跟我说实话。”
锦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沁了眼泪,“我也不知道,大夫一直在清理伤口,然后让我们换冰毛巾给小姐敷头,给小姐喂的药全被吐了出来。”
“吐,她还能吐?”钱臣枫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既然还能吐,那就证明还没死。“我要进去。”他依然不能因为避讳再在外面等候。
他不敢想象自己所见的,血肉模糊的后背,不停的沁出鲜红的血液。清理已经完毕,大夫正将药洒在那红色身后,赵雪纯蹙眉、发出痛苦低吟。脸上火烧般的红晕几乎和背后一样的颜色。头上、臂上都缠着绷带。
“阿……俊……”窒息的房内,赵雪纯忽然唤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