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风月阁,锦绣江南雅间。
钱臣枫以感谢为由盛邀了安谨辰和没有什么关系的薛卿俊。已经斟好西湖龙井茶的青瓷杯子一眼便知价格不菲,铺着苏制锦缎的桌椅,映着室内名家大师的壁画不免让人有些微微沉醉江南初夏之美。
锦绣江南的绣图屏风后,隐约能见着一个人影——正是孙沐雪端坐着。身侧的婉儿服侍着一同等待贵宾。
楼阶上,安谨辰正添油加醋的述说着那日自己犹如英雄般的举动,还不忘时候时的炫耀一下千金收入囊中的扇子。
薛卿俊掠起唇角,问:“一个撒谎的女人,是如何讨你欢心的?”
安谨辰习惯性的将纸扇半折拍在薛卿俊的胸口,正色道:“温婉乃女子之仪,正是我喜欢的一类,听好。你不许插手我和我压寨夫人之间的感情。”
薛卿俊抬起安谨辰的扇子,斜睨道:“没兴趣。”
听到这样的话,安谨辰算是松了一口气。换上满面的笑容向着锦绣江南的雅间走去。
“恭迎二位公子。”婉儿率先俯下身,“少爷忽有急事不能按时赶来,还请两位少爷见谅。”
安谨辰倒是不在意这位钱少爷来与不来,环视一周竟然没有发现孙沐雪的身影,他很是不悦。啧啧叹道:“那倒无所谓,你家少夫人来也行啊!”
“公子……”屏风后传出一个声音,安谨辰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血窜入脑顶。“谢谢安公子上次救了沐雪,还望公子莫要笑话沐雪失仪才好。”
安谨辰笑的几乎合不上嘴,薛卿俊看见如此毫不遮掩喜悦的安谨辰微微蹙眉,按下捅了他一下。但是对于安谨辰来说全无作用。
“两位公子请坐,婉儿招呼上菜吧。”虽然隔着屏风,安谨辰率先落座。
“压寨夫人现在可是恢复好了?”安谨辰关切道。“弄个屏风真是碍事。”
孙沐雪笑着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深深的福身道:“沐雪乃是夫人,难等大雅之堂望公子莫要见笑。”
安谨辰看向孙沐雪一惊,那苍白如雪的脸色几乎没有以前见过那么粉色玲珑,又更显得清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单薄的屏风,一撮就破。上次那一场惊吓过后,安谨辰也打听过钱家少夫人生了大病,看来今日赴宴也是钱少爷无法按时赶来才亲自出了府。
“快起来吧,你有好好吃饭么?”安谨辰淡淡的问道。
孙沐雪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原本不愿意回想的往事现下犹如潮水涌出。那是父亲的问刚刚被捡来府上阿俊的话,也是自己问过阿俊的——那时的阿俊蜷缩在角落。
“有好好吃饭么?”安谨辰重复道。
“嗯……好好吃了,只是干吃不胖。”孙沐雪开玩笑的道。
安谨辰看那明亮的双眸依然恢复了俏丽之感,玩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我消得人憔悴。压寨夫人,莫要如此这般。”
孙沐雪知道安谨辰顽劣个性,便当做了笑话,只是抿红唇退回了屏风后。
安谨辰见孙沐雪莞尔一笑,腼腆的低了头淡淡一笑。
薛卿俊无言的品茶,安谨辰低头微笑的一瞬映入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观察名盛于江南的粉面书生——安公子。薛卿俊与安谨辰相识已有近10年之久,安谨辰有着独特吸引女子的气质,佳人粉黛不过是流连在他身侧的蝶,他从不肯让任何女子在身侧片刻栖息。烟街柳巷之所也是他带着去的,奇怪的是每次都会有陪酒女子缠绕,却从不曾见过安谨辰拥抱过任何女子。薛卿俊心道:安谨辰对这个女子动心了,这个孙沐雪真是不可小觑。
“呵……”薛卿俊斜唇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安谨辰道:“真是春天了。”
安谨辰也勾唇一笑,道:“不愧是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钱臣枫笑道,拄着拐杖踏入雅间。“在下来迟了,怠慢了两位。”
“不晚。”安谨辰摇着扇子笑道,一副风流小生的模样。他心中暗道:不来才好!
钱臣枫落座主位后,婉儿便带着衣饰翩然的侍女端着精致如雕刻的菜品进入雅间。一道一道的报了菜名,貌美如仙的侍女一道一道的上了菜品后,余下两名姿色凸出的婢女为两位公子侍酒。
见到那两名仪态万千、风华绝代的女子面容。安谨辰勾唇眯着眼睛心道:这钱少爷竟然用一掷千金请动京城红牌绯湘、绯霁不知是真心感谢,还是鸿门宴。
“绯湘、绯霁,好好为两位公子斟酒布菜。”钱臣枫命令道。
两位角色女子,淡雅从容的福身一笑,足以媲美天宫仙子之容貌和如丝绦扶风般轻柔的身姿足以勾得天下男子的心。然而薛卿俊、安谨辰都不为之所动,钱臣枫挑挑眉。
殷勤的客套话,互相恭维。气氛不热不冷,倒也算罢。只是,两方各有目的,明暗互斗。众所周知钱臣枫与钱右相交好,同样姓氏早已引得朝堂猜疑,然而吏部尚书、江南刺史却与左相交好,左右二相早已面恭背离,暗下势如水火。
薛卿俊、安谨辰暗自猜想:钱臣枫借着道谢的原有不知内心有何目的。只是现下,三人不过讨论江南景色,钱臣枫面露仰慕之色。
江南景色之美早已是总所周知之事,然而两位公子不解:早闻行事淡然的钱公子,竟然故意露出如此明显的喜爱实属难得。
绯湘、绯霁两位女子施然得体的斟酒,布菜。只是含笑听闻三位公子谈笑风生,不曾插嘴。女子之讨男子喜爱,出于其言行缄默、举止典雅胜于其玉貌花容。
绯湘、绯霁二人久侍于钱少爷身侧,只是他人不知。见公子行事如此,便已然猜测一二。却不知公子究竟内心何之所向。
然而,绯霁暗自猜测,是为夫人,是为往事?她深知钱臣枫与右相交好,而这两位公子之父兄与左相交好。于是,红唇微启试探道:“江南虽好,不知这安全可是如同京城,听闻半月前,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胆敢劫走少夫人,真是让人心惊。”
屏风后,听闻那次被掳,端着雪山玉露羹的纤纤玉手猛然一抖。黏稠的粥水浸湿了裙衫。“夫人……”婉儿轻声道,用帕子替孙沐雪擦拭。
钱臣枫勾唇抿酒,淡淡的桃花余香萦绕在唇齿之间。
“不及不及。”安谨辰笑道,心中微怒:一则,此言一出不免有试探之意,虽然不知其目的是何,身为管辖江南的刺史之子难免会有不悦;二则,如此一言屏风后的孙沐雪怎能不闻,被那次惊吓后,现在身如薄纸几乎单薄到透明的女子难免不回忆当时之景色。
薛卿俊接上安谨辰的话,继续道:“江南远离天子,怎及京城。”虽表躬亲言下却有讥讽京城之意。
“两位公子,沐雪不胜酒力已然觉得有些微醉,想出去吹风散其此意。”屏风上落着孙沐雪福身之影,单薄如轻描之画。“望二位公子见谅。”
“不怪不怪。”安谨辰只要一听到孙沐雪的声音,嘴角自然而然的挂上一抹微笑。“外面风凉,注意……”未等安谨辰语毕,他直觉大腿内侧传来一阵剧痛。他流转眼眸,怒视薛卿俊,薛卿俊却勾唇饮酒,仿佛全然不知何事的模样。
安谨辰心中怒骂这小子,自己白皙胜雪的肌肤上,今日又要留下一块青紫色。
钱臣枫抿酒而视,面色不悦:其一,安谨辰一脸惦记你家夫人的模样让他不悦;其二,安谨辰虽貌略女相,然却不失男子之气,阳刚之中略显阴柔如此这般男子太会招惹女子的侧目。说白了,一是担心毫不遮掩的安谨辰勾引孙沐雪,二是怕孙沐雪被安谨辰勾引。
直至孙沐雪离开雅间,安谨辰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时而赞道:“钱少爷有夫人如此,真乃幸事。”
“能让粉面书生安公子流转眼眸,乃是在下夫人之幸事。”钱臣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端酒道。
孙沐雪走出二楼的雅间,顿时觉得舒畅些许。虚假的躬亲维和,孙沐雪司空见惯。“婉儿,你回去服侍少爷吧,我到花园中走走便归。”
婉儿福身。婉儿是机灵的丫头,也是个聪慧的丫头。她虽年幼,却知道主子什么时间最需要什么,主子的事从不过问,从不多听。主子说退下,她从来不曾忤逆,即便恩重如山的钱少爷重病卧床、奄奄一息,只需一声‘退下’,即便担心少爷安慰,她也不会忤逆了少爷意思。
孙沐雪移步花园。风月阁的花园乃是能工巧匠经三年之久建筑虽不及钱府花园也堪比皇宫的御花园。若得闲悠然行于园中,移步异景,其艳旖旎。尤是百花争放的春末夏初,只是闹红之桃花虽然满枝,却已然有凋谢之意。
过了晌午,风月阁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然而,来风月阁不是为了公事应酬,那么便是眠花宿柳。各抱目的,谁有得闲赏这满园美景。可惜满是春色无人赏,独怜空园惟一人。
孙沐雪暗自忧伤,清风过处,桃花纷繁,落英缤纷。胭脂色的花瓣下,似有一人。白衣胜雪,笔直驻于花下。她暗自笑了:知徒者莫若其师。原来满园春色,还有一个人分享,得此足矣。
正待孙沐雪张口,一声声音打断了她。玉湖碧色长裙已然让孙沐雪呆滞。
“少夫人。”林雨柔勾唇。她今日来此,早已精心妆扮。整齐而高盘的发髻下清秀的面容,林雨柔并不美,然而人靠衣装。如此,虽不及倾国之色,却有了大家闺秀一模。粉唇绿衫,凤眸微眯显得仪容得体。
“少夫人好雅兴。”林雨柔道。
孙沐雪刚刚缓和的面容瞬间结冰,不语:“……”
“少夫人,林雨柔今日前来,全因心中一事不吐不快。”落音纷飞,被清风抚到侧廊。粉、绿相应,在桃花之中竟显得犹如天外。
仿似听到了此处人语,白衣人转身。看破红尘的丝线对上林雨柔的双眸,林雨柔哑然失笑,心道:这风月阁竟然能让消失于朝的廉政王爷出现。
白衣公子耳聪目明,一眼便猜得林雨柔身份。见到旁边胭脂人影福身,颔首示意。随后拂袖离去。
“好一个少夫人。”林雨柔面色狰狞,略在孙沐雪耳侧低语几句便转身离去。
余下孙沐雪咬唇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