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上次救沐雪之恩还未来的及报答,现下沐雪还有一事相请,不知公子可愿如实相告?”
安谨辰见孙沐雪竟然行此大礼,俯身扶起她。他用扇子抵着下巴玩笑道:“人,我都救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进来说吧。”
他引着孙沐雪走进室内,薛卿俊正巧也在。孙沐雪不由的叹道:至交好友,形影不离。
薛卿俊正将茶盏放回桌上,孙沐雪忽然忆起,跟这位公子几次相见,他不是饮酒就是饮茶,此刻也莫不如此,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他和钱臣枫都是平静的人,然而就面色而言,他平静和钱臣枫的平静在孙沐雪眼里有着区别,钱臣枫的平静是久经商场而练就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薛卿俊的平静似乎夹着一丝轻柔的忧伤,仿佛是经过痛彻心扉的绝望后死寂。
“为钱臣枫而来?”薛卿俊声音清冷而凌冽。不禁让孙沐雪打了个寒战,薛卿俊原本声音就比较低沉,他全然不似安谨辰的语调之中带着喜怒之感,现在又多了几分冰冷冷的感觉。
“公子明智。”孙沐雪道。
安谨辰面露为难之色,用扇子搔头。斜睨了一眼薛卿俊,瘪嘴道:“沐雪……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么?”在他看来,叫自己颇有好感的女子为别人的‘少夫人’,心里很是不甘。
孙沐雪点点头。
“你觉得钱臣枫现在生活的开心么?”安谨辰转音郑重的问,面色也一改平日里嬉笑的模样。“你回答完我的问题,你再问我你想知道的事情。”
孙沐雪闻言默默低下头,看着身前的杯子——茶叶犹自杯中旋转。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她更觉得愧对钱臣枫: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陪伴自己十年的男人内心究竟快乐与否。
如若没有昨夜的醉酒,她会肯定的说他快乐。他拥有着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财富。他可以品着世间之珍酿,把玩世间之珍宝;他可以游览大江南北之美景,易如反掌的拥有所有他想拥有的任何东西。
可他第一次的倾尽肺腑,让孙沐雪犹豫了。
他昨日的神情无不流露出对母亲的爱,对杀害母亲之人的痛恨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惭愧。她懂得他的痛苦,幼年丧母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自己眼前悲伤杀害那种痛苦!
若不亲身品尝,怎知劣酒之苦涩。
特别,钱臣枫的一番话让她体会到了他对母亲深深的爱和思念。早已从他生命中离开的那位女子的一颦一笑仍然犹如昨日之事,铭记于心。她的眉、她的目、她的唇、她的声音……从未离开过他的记忆。
一夜过后,醒来的钱臣枫似乎将所有的悲伤又全部遗忘,丝毫没有再露出悲伤之情。就是这样的男子,孙沐雪猜不透了。
她努力的牵动嘴角,这笑难掩内心的苦涩与惭愧。“我不知道,十年之前,是臣枫将我救起,虽然将我安置在钱府好好的养着,可自私的我从那时到现在为止,我只顾着让他寻找我失散的亲人,却从未体会他到底是否快乐。”
美艳的面容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几乎要让安谨辰想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和盘托出,但是,他忍住了。“沐雪,你是为了报恩才想帮助钱臣枫查出当年江南大案的凶手,是么?”
两位公子都是聪明人,孙沐雪还未曾提起来的目的,他们便猜出了她来的原由。
孙沐雪点点头,迫切的等待安谨辰继续说。
“沐雪……我不能说。”安谨辰拒绝了孙沐雪的要求,虽然他知道这么做不明智,孙沐雪势必伤心,可还是说了出来。
薛卿俊抿了口茶,眉宇淡薄的开口:“有些时候,真相是最残酷的事实,与其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两位公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沐雪。真相残忍,可不知真相难道不残忍么?”孙沐雪追问。
“沐雪啊……若告诉你,你必然会告诉钱臣枫。可是对于当局之人,有些事情宁可不知会比较快乐,他已然走到人生顶峰,不知才可以忘记过去享受现在,你不也曾劝过卿俊既然找不到就好好的回忆当初的美好么。只有不知道,钱臣枫才能放弃过去。”安谨辰劝解。
孙沐雪垂了眸,惨淡勾唇。话虽如此,可杀母之仇又是你们能了解的么?那要比切肤之痛更疼百倍。
“沐雪知道了。”她起身。
孙沐雪是聪明的,她知道两位公子势必不会对自己说出真相。再次福礼:“抱歉打扰二位公子了,沐雪先行离开了。”
“沐雪……”待孙沐雪走出房间。安谨辰适才追了出来,轻拍她的肩膀:“对不起。”
孙沐雪摇头,道:“公子不必。”
回府的路上,孙沐雪坐在轿内一直推敲着安谨辰和薛卿俊的话。除了他们知道当然江南发生最大一起杀人案的真相以外,还有什么能推敲出来呢?
究竟是怎样残酷的真相才会让两位公子闭口不言?正待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觉得轿子猛的倾斜,身体失衡的撞撞向侧壁,还未来得及揉捏手上的手臂,“碰”的一声轿子被粗鲁的摔在地上。
若不是自家的轿子,坐在轿内的人必定让让人以为自己是拿来被人泄愤的。
“小姐……”婉儿急切的掀起帘子,孙沐雪被摔疼了捂着自己手臂蹙眉,“小姐,伤哪了?”
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儿来,家丁和轿夫不知跟谁吵了起来。孙沐雪一看,轿外是一对老夫妇。那老夫妇得知自己冲撞了贵人,只是卑躬屈膝的不住道歉。
“怎么回事?”
“小姐,可伤着了?这老头儿从那边的巷子窜了出来,差点撞上我们。”家丁道,那老夫妇正不住的道歉。
孙沐雪打量那一对老夫妇:两人头发都已花白,只是普通人家模样的装扮,其他并未发现不妥。不像是有意而为。
老妇人惊慌的先开了口:“小姐,都怪我家这口子有眼无珠,惊了小姐。我们听了邻居的大婶子说号称神机天算的妙玄公来了京城,想托公爷为我家小女指配个好姻缘,我家闺女年将二十。这一着急才冲撞了小姐,实在对不住呀。”
孙沐雪没有回答,让婉儿扶着下了轿子。
妙玄公之名,孙沐雪略有耳闻:据说妙玄公有未卜先知之神通,从观面、观手、解卦便可知此人一声命数。所谓无不解之卦象,无不准之推算。孙沐雪只怕被愈传愈神,实则不然。
她寻着人群看去,那边正被人拥着十分热闹。有衣着华丽的达官显贵,有平凡的市井百姓。总之,一副争抢的模样拥簇一团。
“不算了,扰了老头儿的酒性,今天不算了。”从那边传来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声音很是生气。
里三层为三层的人群中的缝隙间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发小老头端着酒葫芦。他费劲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孙沐雪抬手遮住唇微笑——这感觉她在风月阁尝过,还是时樽和廉当了盾牌护着她,还差点没被挤成馅饼。待那人钻出来后,孙沐雪一愣谈谈吐口:“老爷……”
那老儿闻声看见了驻足一旁的孙沐雪,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只见身后那人群纷纷发出了遗憾之声:若妙玄公性格倔强得很,若是此人此卦不合心意,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要砍他头也无法扭转他的心意。
“梅花酒姑娘。”老儿一手叉腰一手摇摇酒葫芦,“谢谢让此梅花酒姑娘请老儿喝酒。”
孙沐雪惶恐福身:“沐雪不知道老爷就是远负盛名的妙玄公,上次沐雪招待不周,还望老爷见谅。”难怪风月阁初见时,说出那般话,只觉得好像被这人看穿了心思般。若是看破天机的妙玄公也不为怪了。
婉儿不知因由,只知这个面前的顽童老儿便是声名远扬的秒玄功。便跟着孙沐雪一并福了身。
“你这姑娘好生奇怪,请老儿喝酒便是老儿的朋友竟还这般生分。”白发老头嬉笑,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继续道:“这群人老吵吵让老儿卜褂,烦也烦也。”
顽劣的老头儿围着孙沐雪上下一番,看得孙沐雪不知所以。
“看你这姑娘心善,不如老儿此生最后一卦给了姑娘倒也可。”
如此之话,正符了孙沐雪的心意,只是久闻这妙玄公难卜一卦况且妙玄公说是此生最后一卜倒让她心有不安。“不知如此是否唐突了老爷……”
“不碍不碍。”还未等孙沐雪说话,那老儿将手伸到孙沐雪面前摆了摆:“最听不了你们那些客套话,让我猜猜姑娘想算什么……”老儿细细看了看孙沐雪的面相,缓缓道:“姑娘寻人。”
妙玄公一语击破孙沐雪所想,孙沐雪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果然神公,神乎其神。
这顽劣老儿,掐指煞有其事的算着什么,不时瞥一眼孙苜蓿,不时遗憾的摇摇头。
“可是沐雪寻不到?”孙沐雪急切追问。
“非也非也。寻得到,可寻到了和寻不到又不甚区别,老头儿只能说不喜不喜。”妙玄公话里另有玄机,“只是老头儿略识得姑娘之命,苦也苦也。年少丧父母,与手足失散。”
“我弟弟可好?”孙沐雪急切的问。
妙玄公继而又掐指算了一算,才道:“还好还好。不久你们便会相见。伸过手来,让老儿看看。”
孙沐雪闻言伸了手去。
妙玄公看了孙沐雪的手相,面色凝重,又四下环视这为散去的人群或是羡慕的看着孙沐雪,或是拜仰妙玄公:“姑娘,老儿之言乃字字天机,可不要让你身边的人听了去。”
听闻妙玄公如此说,孙沐雪遣了婉儿让家丁和轿夫疏散看热闹的人群。而后让妙玄公借一步说话。
“老爷面色凝重,可是沐雪命数不佳?”
“姑娘一生之中会出现三个与你有缘的男子,皆有缘无分。恕老头儿直言相告,姑娘命硬且命中带煞,易伤身边之人。姑娘亲情虽深但与亲人缘浅,注定孤独终老。”
听闻妙玄公之言,孙沐雪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妙玄公继续道:“现下姑娘寄宿豪门,但也只是姑娘暂住之所,不可久居,也言久居不得。况且姑娘易惹杀身之祸,千万谨慎。”
妙玄公松开了孙沐雪的手,孙沐雪虽然面色凝重,却不失礼节的福身:“谢谢老爷。”
老头叹息着摇头道:“这是老头儿此生最后一卜,本希望给姑娘指引一条明路,只可惜命有天数,老头之言虽算得是定数难免不出命中他数,老儿只劝姑娘。住不得住不得,早些离开或许能改了姑娘之命数也不定。”
老头儿似乎不喜欢这般凝重的气氛:“罢了罢了,老头儿馋酒了。先小饮一杯,姑娘快快离开吧。”
孙沐雪福身道:“谢公爷指点,即昨日也是今日。”
与妙玄公道别,孙沐雪没有离开,默默的看着妙玄公短小的背影缓缓消失,那背影竟有些仙风道骨之风。待寻不见妙玄公的身影才摊开自己手掌直视纵横交错的掌纹。
——切记早些离开钱府有利于姑娘。
妙玄公的警告犹自于耳,孙沐雪缓缓的握紧手掌:公爷,你既然能算出我一生命数,怎么能不知道沐雪的恩情未报,又如何离开钱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