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大雨过后,天气愈发闷热、阳光愈发明亮、天蓝愈发洁净。蝉儿再也耐不住热在树枝上嘶声鸣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孙沐雪躲在树荫下看着米糖自顾自的在草坪上玩耍。树枝间漏下斑驳的日光或落在周身的草坪上,或是落在自己的衣衫上。
被软禁起来的这些日子,孙沐雪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米糖到院子里放风,要不就是数池塘里的锦鲤,她几乎能记住每一条鱼身上斑纹的模样来区分它们。
“少夫人……”婉儿福身,端来一碗解暑的梅子汤。“天热暑重,喝一些吧。”
心思机敏的婉儿已经发现少爷和少夫人之间似乎闹了矛盾,明明已经回府却从不相见,不再一起用膳,也不再一起谈天。
钱臣枫回府第一晚,孙沐雪闻信儿便去找他。刚到大门就被时樽拦在了书房外。孙沐雪眯眼看着低头不语的时樽,心中像是五味瓶打翻了不是滋味的问:“少爷可在里面?”
时樽面无表情横手拦着书房的门,答:“在。”
孙沐雪抬眸斜睨着时樽又问:“是臣枫让你拦下我的?”
时樽不语,钱臣枫不知为何会下此死令。孙沐雪心下便明了,略有气氛的红晕浮现在她的面颊,只是咬唇不语:十年相伴……竟然连个面都不想见了。
孙沐雪承认自己要比想象中的失落。若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钱臣枫亲口对自己说出便会舒服很多,可现下他竟然避而不见。
气归气、难过归难过。可每次孙沐雪冷静下来便会问自己:钱臣枫又为什么要给自己解释呢。
她走出没有几步,想到什么般转身对着书房大声说道:“钱少爷既然不愿见沐雪一面,更不愿听沐雪说话的话,那么……沐雪便顺了少爷的意思,明日便收拾行装离开钱府。”
并非是激将法,只是她在此处也只是一个阻碍。
“沐雪欠少爷的,今生今世怕还不清了,那么若少爷需要便可找沐雪,沐雪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沐雪,不是说好了。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生气的么?
再也听不见孙沐雪的脚步声,钱臣枫才伏到案上。他几乎就要纵容自己冲出门去抱住她,向她道歉。可是不行,为了他的母亲,为了他入族谱。不能!不能!他不能!
在孙沐雪无法了解漆黑的书房内,连夜明珠的光都照不到的地方,钱臣枫只能心痛的狠狠的攥着拳头,连指甲刺进了手掌都没有发现。
孙沐雪刚刚踏入自己的房间,时樽就飞檐走壁到门外。
“少夫人……少爷说不让你离开,以后时樽会时刻陪在少夫人身边。”
就这样,孙沐雪被软禁了起来。除了如厕、沐浴、更衣由婉儿监控以外,时樽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绝对不离开孙沐雪身侧。
她不想留在钱府,却无法离开。本想效仿一下安姐姐跳墙逃府的策略,怎奈这个时樽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跟屁虫,别说跳墙了就是多看一眼萌生出这个想法,也会在时樽一句“少夫人,这样是没用的”而告终。
只能每日重复的简单乏味的生活,一个人用膳,一个人带着到米糖到锦春园散步,一个人享受午后的小憩。只是,她睁开眼却再也无法看见钱臣枫的笑容,再也没有钱臣枫。
她摸着脖子上冰凉凉的玉坠——既然如此又为何把这个宝贵的坠子给自己呢?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再想了,攥着玉坠子感受它丝毫不被炎热入侵的通体冰冷。
没过多久她就被手背传来毛茸茸的感觉弄醒,本就睡得不沉。她睁开眼睛,原来是米糖窝在了自己的手边,它找了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
孙沐雪看着毛球般可爱的模样,心疼的抱在怀里。想来,米糖也是钱臣枫送给自己的呢!钱府的一切都与自己的无关。
那日两日对饮的话,孙沐雪在雨中见到钱臣枫之后才明白过来。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林雨柔?!
鞭子抽在脸上时传来痛感,那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她下意识的捂着脸,仰起头看着头顶繁茂的绿色,只觉整棵大树一颤,玄色身影落在树间。
孙沐雪还没来得及大喊,嘴就已经被来人捂上,好在她即刻看清楚‘刺客’的样子——正是绝音公子身侧的小童奉然。
察觉孙沐雪知道是自己,又发觉自己这么捂着她的嘴不妥,迅速的抽回手。一礼:“孙姑娘,失礼了!公子见姑娘多日没有来茅舍担心姑娘,所以请姑娘到茅舍一聚。因府邸仆人不为奉然通传,奉然只能贸然前来。失礼之处望姑娘多多海涵。”
“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绝音公子从来没有请奉然从天而降也要让自己过去的时候呢!
“不是公子,是安韶华,安姑娘……”奉然将要说的话,活生生的吞了回去。
“安姐姐怎么了?”听闻是安韶华出事,孙沐雪“蹭”的站了起来。
“安姑娘……安姑娘病了。”奉然有些语无伦次,脸颊发红:“公子、安公子和奉然都是男子……很多事情不方便,况且孙姑娘和安姑娘也是拜把姐妹,适才请孙姑娘过去。”
“什么人!”如厕归来的时樽发现孙沐雪在树下正与一陌生男子交谈,少爷下了拒客的死令,怎会有外人进入锦春园。
来者年纪尚小但功力很是深厚,他脚步轻盈、气息内敛。不问来着何意,时樽拔起腰间的佩剑。腾身掠去,足踏清风。
“时樽……住手。”孙沐雪惊叫。
离弦之箭,哪里停得住。剑锋直逼奉然,奉然面色淡然。常年侍奉于绝音公子身侧,也沾染了公子的从容不迫。
在剑刺到面前之时,奉然侧身躲过一击。时樽见这小子有两下子的功夫,反手斜砍。奉然以指代剑避开剑锋,抵住剑面。运体内真气,弹开时樽的剑。
剑被内体弹动,发出嗡鸣却不离手。时樽只感觉手臂酸麻,也用了内力平复剑震。二人对持之间,奉然轻轻拍了衣襟。时樽武艺满朝武将极少能敌,也算屈指能数出的武林高手之一。竟曾想天下之大,这少年竟能与自己过上三招且毫无损伤。
他师从何人?
待时樽再一次提剑准备进攻的时候,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住手,时樽……这位是绝音公子的侍童奉然公子。”
“见过钱公子。”奉然抱拳。“公子让奉然请孙姑娘到茅舍一聚,不知钱公子可行个方便?”
短短的对话过后,孙沐雪方才从刚才打斗中惊醒,转头竟然看到了对他一直避而不见的钱臣枫。
“怕是不便。”钱臣枫道,精简的四个字让人听起来却有无形的压迫感。
“臣枫,安姐姐病了。”孙沐雪哀求,虽然两人相见很短,却有一种早已熟识的感觉。在安韶华那儿,孙沐雪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她需要的不光光是陪伴,还有亲人的温暖!
“我若不肯呢。”钱臣枫斜睨孙沐雪,巍然而决绝。
“钱少爷……我不是你豢养的鸟兽。”
钱臣枫抿着唇,眼光凌冽的盯着孙沐雪。奉然悄然挡在孙沐雪的身前,低声道:“若姑娘点一下头,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带你离开。”
孙沐雪不理钱臣枫,转身拉着奉然堂堂正正的向着大门走去。
“孙沐雪,你要为安谨辰的姐姐离开我么?”钱臣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的吼问:“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么?”
孙沐雪怔怔的站住了脚:她从来不知道安韶华是安谨辰的姐姐,更从来没有听到过钱臣枫这般愤怒的大吼。
“钱少爷……”孙沐雪转过身,她本以为失了阿俊受了拖刑已经坚强起来,眼里还是竟然浸了泪水,多日来的苦涩终于可以吐了出来:“既然你已经有林雨柔了,还需要沐雪做什么?”既然那日你看到了我,为什么会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钱臣枫不语,只是抿住唇。以此来控制,“是钱少爷这些日子一直对沐雪视而不见的,不是么?”
“沐雪的命是钱少爷捡的,沐雪也说过沐雪欠少爷的,今生今世怕还不清了,若少爷需要,沐雪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我现在想去公子的茅舍都不行么?”
“……”钱臣枫仍旧不语,指甲却已经陷到轮椅的木头扶手之中。他声音冰冷得入寒冬腊月,一字一字道:“若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孙沐雪顿了一下。若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若走了,就不要再回来。钱臣枫的声音像是回音一般一波一波的在脑海中冲击着孙沐雪的心。
——姑娘命硬且带命中带煞,易伤身边之人。
——现下姑娘寄宿豪门,但也只是姑娘暂住之所,不可久居,也久居不得。
妙玄公的声音飘入脑海,原来妙玄公早已洞悉一切。本想报过恩再离开,原来一切皆逃不过天数,命中带煞,易伤害身边的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从未见到你笑的那么开心果呢!然而林雨柔却做到了……若沐雪不离开,便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只有沐雪就离开钱府才可成全你和林雨柔。那么就让沐雪走吧……离开钱府,离开你!
孙沐雪深深的福下身,道:“那么,请公子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