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冷汀然随迟城,迟羽回了汴京,这边冷泽宣等人便在令水城内留宿了一宿。
且说白日一战虽是混乱,白少棋却仍听到了冷泽宣同迟城那段关于内奸的对话。白少棋心下才知道,原来冷泽宣已知我们之中有内奸,只是一直未同我们提起过。
如此思量着,不经意便踱步至遇冷亭西侧一四角吊脚二层重檐亭,抬头看时见其名曰长亭亭。白少棋心下知是取“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之句中‘长停’之意。心中慨叹那‘归程’二字,遂步入其中便也坐下,独自一人自斟自酌起来。
殊不知自遇冷亭畔,雨烟便见他似是情绪低落,遂一直在他身后跟着。见他坐下,便走上前坐在一旁道:“在想什么?怎么一人来这儿喝闷酒?”
白少棋看看那夜空,也未转头看雨烟,便回道:“没有喝闷酒,只是觉得今天的夜色很美,于是出来看看罢了。”
“真的吗?你肯定有心事,不过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雨烟说着,便挪了挪位置,抱膝靠着那亭廊坐着。又将头埋在腿上,便也看着遥遥的那树影遮掩下的月亮。
白少棋遂在一旁吞口酒。于是他二人就呆望着那明月,似乎谁都不愿打破这寂静。
只是这入夜的令水城却无一丝人气,况又在这亭中,周遭皆是自遇冷亭那边迂回而来的潭水,深邃清冷得让人不免生了寒意。雨烟看着看着,一丝丝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遂嗫嚅着似是在对白少棋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我真的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惶恐。”
说着雨烟便又向后靠了靠,紧抱着自己的腿,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只是总觉得随着我们对冷凝诀的了解越来越清楚,我们也离未知的危险越近了一步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追根究底的知道冷凝诀是什么?就这样相安无事,不知道不是更好吗?”
少棋停下手中的酒壶,想了片刻道:“雨烟,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相安无事就可以相安无事的。冷凝诀自出世之日起,就注定会带来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它注定会让无数的人不得不前赴后继的去争夺,去以命相搏,去知道这个秘密。”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少棋的目光缓缓注视着那片深邃的夜空。
雨烟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看着远方的眼神,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竟却深邃的让人难以捉摸。这样的凝视,这样的言语,让雨烟觉得似乎和自己说话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白少棋,而是一个看破尘世的隐士。也许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从别人身上找到不为你熟知的一面,也许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流露给身边的人,可是真真假假究竟哪个才是?雨烟不再敢想下去。
次日泽宣,少棋,雨烟,子了四人便各骑一骑,收拾行装,离开了令水城,随行跟着当初带来的那一小股人马。起初出令水城时却也安静,未发现有甚不妥。然行了一段路时,冷泽宣遥看着前方有一绝壁高石立于一空地上,便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因离得远遂也未觉察些什么。一时又想起从前冷氏灭门时,自己自密道中逃亡出来的那路上,似乎南向正是有这样一块巨石,遂道:“我记得那石块。那石块西侧是一水路,从前我北上汴京的时候经过那儿。”
白少棋便道:“这路是自芮城到令水城的必经之路,因水路绕远费时,故而来时我们走的是陆路。却也经过了那里,冷兄恐是未注意吧。”
冷泽宣遂道:“果真?想是当时走的太急了。”
正是说着,几人便也行至那巨石临近的空地空旷之处了。一时却自那绝壁高石之后,李雪蝉,殷晴等人,身后带着青衣堂一众人等冲杀了出来,看其架势似要大打一场。冷泽宣心下知道李雪蝉是为了取血开地宫,又见青衣堂人手较上次令水城内翻了一番不止,便知李雪蝉等人却是早已准备好的在这等着的。一面埋怨自己大意疏忽,一面心内却也深知如今自己所带人马根本不足以抵抗李雪蝉太久。
然而李雪蝉如何容得下他犹豫,不论他打或不打,这一役李雪蝉都是打定了。
你道那孟子了虽是内力深厚,然不懂运气之道,却也根本不会武功,要如何应对。且说茶老当初在辋川茶庄,见孟子了虽不会武功却是内力深厚,又知她是孟江心的女儿,心下也着实喜欢。知孟子了亦是在幼时便同孟江心学过乐谱音律,心中便觉这女娃与冷氏有缘,更觉这玉笛似是专等她的。遂就将那玉笛赠与了孟子了,自茶老离世后,孟子了南下此行芮城至令水城,她便一直都带着。
此时众人皆是打斗之中,孟子了亦是不愿拖累雨烟,泽宣,便自怀中拿出那玉笛,以笛音干扰对手的思虑及招式,遂以普通乐音的形式吹起那笛来。虽是功力不足,但却也足够应付那些功夫较弱者。
李雪蝉自有《诸宫调》,以孟子了之力却还未能对他产生些许干扰。而那穆老九却早已心烦意乱,出手也不成招式,便怒骂道:“奶奶的,你个女娃子活的不耐烦了。老子砍死你。”如此骂着,遂挥刀冲将上前,眼看就要砍上。
殷晴见状,只听她在一旁慌忙拦住道:“九哥,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穆老九遂怒吼着将刀插在地上,骂着:“你娘给你求情了!你还不快点停了这破笛声!”
却见孟子了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丝毫未理穆老九,仍旧还是不住的吹着。
穆老九抓耳挠腮,怒吼着却是忍无可忍。气得自那地上单手将刀拔起,挥着便冲将上去。殷晴纵身挡在子了面前,用那长剑拦着穆老九的青色雁翎刀。穆老九收刀回手,移步变换着招式砍下去,殷晴便是步步拦着。
穆老九边打边骂道:“晴妹妹,你这是何必,这女娃跟你又没有感情。你快点给我让开!不然我老九可就不客气了!”
李雪蝉打斗时,见他二人那边‘内斗’起来,遂冷眼瞥着道:“晴谷主,切莫因小失大。”又见穆老九仍旧同殷晴打着,因少了他二人主力,青衣堂的人却已是处于劣势,而冷雨烟等人似乎就要翻盘。
李雪蝉心下气烦,遂冷语道:“晴谷主,你若不狠不下这心,那么我帮你狠!”话音刚落,只见李雪蝉那一水袖便向孟子了挥了过去。眼看避之不及,却见殷晴一个回身挡在了子了的面前。李雪蝉这一计发力甚重,本欲取孟子了的性命,然不想殷晴却挡了上去。
只见殷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当即倒在了地上。孟子了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穆老九见状,慌忙上前扶起殷晴道:“晴妹妹!晴妹妹!”却只见那殷晴伸着手似乎想要握住子了。
穆老九看着,登时留着泪朝孟子了骂道:“你个女娃,这是你娘呀!”
孟子了方缓过神来,只是愣愣的握住殷晴伸来的手。
穆老九却在一旁不住的抹着泪。殷晴哽咽着笑道:“九哥,怎么怎么好像是你娘死了一样的。九九哥,你答应我。一定别再伤害这孩子了。”穆老九也不说话,只是横横地把头撇至一旁点着头答应着。
李雪蝉在一旁看了,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冷冷道:“老九,以大局为重!”
殷晴遂推着穆老九道:“九哥,你别在这儿了。我有话有话想同子了讲。你快去,快去吧。”穆老九心下想至那冷凝诀,心中虽也替殷晴哀伤,但仍旧是抹一把泪,抡起那雁翎刀怒吼着便冲杀进那人群中。
看穆老九离开了,殷晴方才缓缓道:“子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有你这个女儿,所以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
听她这么说,孟子了的嘴角却是戏谑的微微上扬了下。殷晴看着,心中一阵酸楚:“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没有给你一个母亲该给的一切。其实,其实每年你生日之时娘都会偷偷的回去看你的你一定猜不到吧?”
殷晴顿了顿,方接着道:“我只是恨你父亲,恨他娶了我心里却还装着别的女人。可是我低不下这个头我低不下这,我低不下这头同他和好啊”
子了心中痛楚,这么多年的伤疤,虽然表面结了痂,可伤口实际却还是溃烂着。一经触碰,早已疼痛难忍。却是早已落着泪,只是不知该说什么,眼前是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母亲,如今为了自己躺在这里,将不久于人世。孟子了除了不住的落着泪,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殷晴胸口涌起一阵难忍的疼痛,便是已知自己活不久了。她看着,似是要留存最后的记忆,双手一面握紧子了的手道:“母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但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今今天,今天就当是母亲为你做的第一件事好了。子了,好久没有叫过你了,子了,多好听的名字,只可惜与那个女人有关。母亲不求别的了,只求一个,求你原谅原谅我好吗?子了,原谅娘好吗?”
子了摇着头道:“你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你听着,父亲去世前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他。”
“对不起?这世间谁又对不起谁?我真的太傻太可笑,以为有了冷凝诀便可以容颜永驻,那又怎样?他心里永远都没有我,永远都没有我!呵呵呵呵呵呵呵!”说着却又咳出一口血,她看着,几乎是一痴傻的状态大笑道:“他只是同情我,只是可怜我,只是感激我。都不是都不是我要的。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他从来都不爱我,从来,从来都不爱我”说着殷晴紧握住子了的那只手便松了下来,似是溺水的人,前一秒还在挣扎,后一秒却沉静的没入水中,永远不再说话了。
子了呆看着,看着那滑落的手,看着那嘴角的血迹,一时间泪如泉涌,呼道:“娘!你醒醒!娘!你还没有听我说原谅你呢!你还没有听到!你怎么可以!你醒来!我求求你了,你醒来!娘!”然而任她再怎么喊,再怎么呼,任她再怎么翻弄,都没有用了,不会再有任何应答。这场面就像几个月前的辋川茶庄一样,她依旧是呼喊,茶老却再未应答。
孟子了心中一凉,似乎这世间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人了,此时她忽的觉得避世隐居没什么不好。只觉得自己飘飘然的,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她想要带走殷晴,带走这个在世间还与自己真正有些许牵连的人。她自包裹中掏出一火石,点燃了殷晴的衣角,看着她在火光之中慢慢的消失。直至最后连火光都不再有了,便摇晃着蹲下身,将那一抔土丝丝装入囊中。
欲知几人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