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冷泽宣等人得知冷汀然被挟至令水城的消息后,皆是不思饮食,偏厅备下的晚餐便也皆未动过。房内芮施虽等来了冷泽宣,而她自己却终究没能将阻却他去的理由说出口,更是还不自觉的支持了他。然是夜的芮府之中,伤情痴情之人却又何止她一个。
自日间冷泽宣对着众人发了火后,雨烟便未说过什么,心下却是自责与酸涩交织着,矛盾却更痛心。每每转念便想到林忆桥离世的消息,总觉得自己似也应负着一份罪责,一时更无心思茶饭。
却说如此情形,白少棋心中自然是歉疚,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如此。心中杂乱便也食不下咽,遂也未至偏厅。又见冷泽宣对汀然受挟的消息并无甚怀疑,想到自己如今已走至这一步,既是如此,便不再想什么回头了。心下亦思虑着,便觉自己只欲开启冷凝诀取所需之物,无甚奢求。定也能保全冷氏兄妹,遂就也安慰自欺着,如此行事是无甚大碍的。便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却是不经意间走至了上次雨烟独自饮酒的那亭子。
夜中遥遥地看见亭里似有火光,白少棋向前走了几步。见火光明灭之间,亭中一旁坐着一女子向那火盆中散着冥钱。一样熟悉的装扮,淡梨花蕊色的流苏裙,云鬓斜绕的龙蕊髻,同眉间额上的墨色花钿,却都是汴京城内雨烟第一次见林忆桥时的样子。白少棋伫立在那良久,看着雨烟重复着将手中的冥钱飘散至火盆中的动作。巍亭孤立,月华如练,一切在映照之中恍若隔世,白少棋心下一颤不禁想,若有一日我于青冢,为我飘散冥纸的可会是她吗?
白少棋一手拎着那酒壶,不自觉的踏上了台阶,迈进了亭子。他侧身坐在雨烟身旁,伸着左臂轻轻地揽过了她。雨烟放下手中的冥钱,将头轻靠在白少棋肩上,双臂环着他的腰,紧紧地将脸向里埋了埋。恍惚之间,白少棋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分量如此之重,从未意识到的,重的让他不再敢轻视的分量。
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雨烟低声问道:“我第一次见到忆桥姐姐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不会是陌路人,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很多都是注定好了的,该怎么走,都是早已选择下了的,你说是吗?”
白少棋从未听雨烟如此思量过问题,一时只觉衣如从前,但人已是经岁月磨砺,不再是过去冷氏灭门时那个轻快懵懂的女孩子了。白少棋心中是从不相信‘注定’二字的,所以他在寻求着如何改变,但他不想否定雨烟所说的,遂只是点了点头。
雨烟笑了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已经麻木了,现在面对姐姐的离世,我却都哭不出来了。”
白少棋顿了片刻,道:“不是麻木,是面对死亡,深刻的痛苦与无助已经不足以使你惧怕,你已经平静了。”
雨烟心头一震,抬眼看看白少棋,这个曾经以为极为熟悉的脸庞,如今却蒙上了层层的未知。雨烟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曾经才能让他给出这样回答。她垂了眼,悄声问道:“你从未给我讲过你的过去,在认识我父亲之前,你是什么样的?”
白少棋停了许久,想起那日亭中醉酒,雨烟也是不住地问着这个问题,可是自己该回答吗?也许,还不是时候吧。雨烟见他如此,想着他既不愿意回答,我又何苦相逼呢,得到了结果又能改变什么吗?遂低下头道:“我知道你不想回答,我就是随口问一问的。只是想想帮你分担一些。”说完这话,雨烟心内笑笑,自己这么说又在期待些什么。
白少棋顿了顿,抬起那酒壶吞了口酒,紧搂过雨烟的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会的但不是现在。”雨烟微微地点点头,不再问什么。
但她心中却是想明了一事,忆桥离世,迟城与汀然身在汴京不可能不知道,既是知道,即便是碍于哥哥的原因,也定会差人告知芮城告诉自己。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定然是汴京因迟岩涛离世而有所变故。既是如此,那么哥哥所收到的消息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局了。可是雨烟一面却也还自欺着,若真的不是自己想的这样呢?若真的是姐姐被挟至令水城了呢?她不愿意承认什么,更不想拆穿什么,她怕一旦自己说出来了,事情会走向另一个她更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与其如此,那不如让一切向着自己知道的方向走吧。
靠在白少棋的肩上,雨烟就这么想着,能如此平淡一日便是一日,这样已是很好的了。
次日清晨,几人坐在一桌,各自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冷泽宣才道:“昨晚我已经同施儿商量过了,无论消息是真是假,这次令水城我们都是要去的。”
芮乾元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多说无益,况芮施都已应允,自己还有何可说,遂便在一旁也不言答。脸色低沉,自顾自的吃着饭。
冷泽宣见芮乾元如此,心中明白,虽是老辈,但一时仍未想向他解释些什么。遂看向雨烟同白少棋,问道:“少棋兄同烟妹妹,你们呢?”
雨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冷泽宣微微的点了点头,便依旧低下头吃着饭。白少棋顿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遂同冷泽宣道:“既然冷兄已经决定了,那我们便定会同去。只是考虑到李雪蝉等人以逸待劳,人手众多,我们还要周密准备才是。”
冷泽宣遂亦放下碗筷,思忖了半刻道:“这个自然,我已经吩咐下了。只是从芮城到令水城还要些时日,若耽搁久了恐会有变。不若我们路上商议对策,尽快动身不如今晚就走吧?可好?”
芮施在一旁听冷泽宣如此说,心中便是咯噔一声。遂放了碗筷,轻拍了拍冷泽宣。冷泽宣见她面露担忧,又见是用手比划道:这么急着走吗?
冷泽宣犹疑了半刻,伸手握住芮施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安慰道:“早晚都是要去的,早去了便能早回来。”
芮施心中百感,遂不再说些什么。轻轻抽出了冷泽宣握着的手,便转过了身依旧吃着饭,但却是早已心不在此了。这一切芮乾元虽都看在眼里,但却也不能多言,心中心疼女儿却也无奈如此。想至从前订立婚约到这如今种种,芮乾元却不免觉得是自己替女儿选错了路。
傍晚,冷泽宣几人装点好行李粮草,又精心挑选了一路身手敏捷的人马随行。便匆匆在芮府前告别了芮老同芮施,遂行车离开了。待这大路人马自芮府门前绝尘而去,一时剩他父女二人在门前站着,看那车队渐行渐远,却甚是落寞孤寂。
芮乾元背着手遥遥地望着,长叹一声同芮施道:“施儿,也许父亲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芮施侧身看着芮乾元,说这话时却是目光黯淡,脸上的皱纹却也似是叹息着。芮施明白,这分明是做父亲的在替自己忧心着,她拉过芮乾元的臂膀,用手比划道:父亲不必如此,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没有错误,也没有后悔有你,有孩子,我觉得就很好了。
芮乾元看着,心中却莫名的酸涩着,他揽过芮施,道:“走吧,还有着身孕,别在外面站久了。”
芮施向着父亲挤出个笑容,比划道:父亲放心,泽宣一定可以回来的。
芮乾元如何不知这是芮施的安慰之语。能否回来?恐怕就连冷泽宣自己也不知道。而他们又何来自信,确定他一定就能回来。芮乾元看着芮施日渐鼓起的肚子,想着冷泽宣若是得幸能回来,可还能见着这孩子的出生吗?
且说冷泽宣等人一路乘着马车向令水城方向走着,一路上却始终不见雨烟说话。往日在府中,冷泽宣皆是在忙芮城大小事务,遂也未注意。如今这同坐在马车上,却是显出了雨烟的异常沉默。本以为是因林忆桥离世的缘故,可再看时却也不像,因见她却也未常哀伤落泪,只是寡言罢了。冷泽宣遂探头向雨烟问道:“烟儿,可是有什么心事?怎也不见你开口说话了。”
雨烟见冷泽宣问她,遂转过了头,一时不知如何言答,便支吾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担心。”
冷泽宣以为雨烟是心下担心他几人救不出汀然,遂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救你汀然姐姐出来的。”说着,摸了摸雨烟的头道:“你不是有这墨玉八页扇吗?定可以以一敌百,茶爷爷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烟儿的,不用担心。”
却说冷泽宣如此说是为了使雨烟宽心,虽是说的生硬,但雨烟终究还是挤出了个笑容。白少棋自一旁拎起了酒壶,躬起身向他二人道:“我出去喝会酒。”遂一手撩开了车帘,侧身坐在了赶车卫兵的身旁。马车颠簸,车帘随着风前后飘忽不定翻转着,透着那缝隙,雨烟看着白少棋的背影,依旧是手握着酒壶那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却是同从前一样的。如此看着,便是倚着车壁渐渐睡去了。
冷泽宣在一旁独坐,见雨烟睡去,遂自一旁抽了张毯子披在雨烟的身上。想起雨烟同白少棋如此已是甚久,又忽的意识到自己整日忙于芮城的事情,却也未替雨烟考虑婚嫁之事。
车外凉风向车内灌着,将那车帘吹得呼呼作响,冷泽宣一时看着车外白少棋仍旧自斟自饮着。想雨烟同他二人已是彼此知心,只恐是一直未有言明罢了。遂想若此次得幸还能回至芮城,定是要替他二人考虑婚事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