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冷雨烟正是心中犹疑便欲离开之时,一鸽子自廊檐后飞出,而这左翅有三道黑斑的鸽子出现恰就证明了孟子了先前所言。一时雨烟心中百感交集,回至房中后,只觉身心疲累,遂侧靠在卧榻上也未有更衣,便就这么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醒来,一切还恍若从前,周遭是往日一样的沉寂。雨烟只觉头中懵懵的,呆坐在镜子理着头发,晃神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却见发饰依旧是凌乱的横斜在头上,遂抬手将那些珠钗配饰一并全拆了下来。只半梳一简单发髻,下披散着,在镜前看着却也清新,一时心中不知为何,也是畅快了许多。
却说雨烟刚自房内出来,掩了门转过身来,便见白少棋正坐在院中石椅上等着。见她出来,白少棋遂起了身,走了过来。雨烟一时却不知说什么亦不知该如何反应,整个人似木头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白少棋见她神色木讷,遂笑笑道:“今天却是素净,怎么无心思打扮?”
雨烟看着他,如此熟悉却又陌生,良久才回道:“我做了一个很让人害怕的梦。”白少棋没有问下去,只是看着她。两人向廊亭走着。
雨烟遂只浅笑了笑,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见她如此,白少棋已是觉察出了雨烟的不对劲,但不得其原由。心中虽是疑惑,却也不愿问雨烟,遂便跟在她身后走着。
这日晚饭后,白少棋便一直未见雨烟,心中便也是些许不安。直待同冷泽宣自习武场回至府中,见众人多已回房歇息,遂别了冷泽宣,再至雨烟厢房看时,家人回说雨烟在府内园子中的亭子里独坐着喝酒。白少棋谢过那家人,便径直去了园中的亭子,见她正侧靠着亭柱,双脚踩在那扶栏上抱腿坐着,却也是有模有样地自斟自饮着。
白少棋走进那亭子,见雨烟坐得摇晃不定,悠悠地似是要倒下来。遂忙上前几步,一手托着她的背扶着,另一手拿过雨烟手中那酒,见她脸上泛着红晕。白少棋皱了皱眉,迟疑了许久,问道:“你一向是很少喝酒的是为什么?”
雨烟已是带着几分醉意,在他怀里微微地转过了头,见是白少棋。一时以为自己看错,遂又用力的摇了摇头,再看时,却还在,遂笑道:“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于是又一手指着白少棋,晃晃悠悠地说道:“我今天喝了好多好多酒,我就醉了。可是你每次喝了好多,怎么不会醉呢?我好好奇我好好奇,好好奇”正说着,便一头倒在了白少棋的肩上,一边却还支吾着:“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的心。”说着便猛地抬起了身,一手戳着白少棋左边心口的位置,着实吓了白少棋一跳。
然却还来不及反应,雨烟便登时又倒了回来,喃喃道:“因为你的心里装着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是让你很难过很伤心的事情所以说一醉解千愁嘛!一定是因为一醉解千愁”
见雨烟不停地念着这句,白少棋心下确是一阵酸楚,胸腔内一紧,鼻尖一时酸涩,却险些要落下泪来。便忙放了那酒壶,抱起了雨烟出了府内这园子,向厢房走着。却说一路上雨烟口中便反复念着白少棋的名字,却又重复着些,仔细听却也听不清的话语。直至将她送回了厢房内,叮嘱了家人后白少棋方才离开。
然离开了房间,白少棋心中空落落的,揪着心却又甚是沉重起来。他忽的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做的这一切雨烟知道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她能理解吗?然而信已经送出去了,一切就如覆水再难收回,这些白少棋都是知道的。看着那明晃晃的月,他想起了自令水城离开的那夜,三念法师对他所说的话:“人有三念,一为善念,二为恶念,三属上乘,是为无念。”那么自己呢?这一切是源于善念?或还是恶念呢?
雨烟醉酒的这一晚,白少棋没有再问她原由。次日雨烟从家人口中得知是白少棋送她回的房,见他未问,自己也本不欲回答。二人遂也都再未提过。
亭子中的这一晚,雨烟喝的是酒,却痴心的想忘记那些自己不愿相信的事。酒是白少棋的最爱,从未离手,拿着它便就像是他在陪着自己了,雨烟这么痴痴地想。却不曾知道一次醉酒又怎会忘记痛苦,一切梦魇就像是那酒一样,喝下去就融在了心里,整日整夜的纠缠。几日来,雨烟仍旧是一直揪着心在等着,在等那鸽子送出的信将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于是挨过这样漫长的挣扎,数十日后,他们等来了冷汀然被挟,林忆桥离世的消息。雨烟打心底是不相信姐姐会被穆老九挟持走的,首先是基于对迟城的信任,其次是她冥冥中觉得这是白少棋送出的信所起的效用。
一切周折中,汴京来报的人竟万分肯定林忆桥的离世,这是雨烟从未想过的。又是一次死亡的面对,她甚至都早已将林忆桥排除在她所需要担惊受怕的范畴之外了,可是冰冷的墓穴却似乎并未忘记迎接这具鲜活的生命。从冷氏灭门到如今,已有了近一个年头,这之中有了太多的分别,此刻雨烟觉得心似是已经麻木了,泪也再流不出来。她沉默地坐在那,不仅是在想着林忆桥的离开,更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冷泽宣真相。于是便任由冷泽宣在正厅里怒骂着,她依旧未说只言片语。
那一晚,偏厅里备着晚饭,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进去动过。家人在旁候着,侍女进进出出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却未有一个人敢去询问。冷泽宣气急攻心,一个人在书房里思考着重返令水城的事情。冷泽宣想起,从前本以为只要保护好自己,就保护好了冷凝诀,汀然等人便也不会受伤害。可如今看来,便觉得自己太幼稚了。遂在心里一时鄙夷迟城的卑鄙,明知自己不会让汀然犯险,却还以此要挟,与李雪蝉等人苟且。如此想着,心中便又是一阵怒火,遂挥手将桌上那青瓷笔筒扔在地上。
此时,芮施正站在书房外,本欲进去,然忽听得这碎裂声响,一时怔在那儿,便又退了回去。
一旁的侍女却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手上端着茶的托盘也是一抖,杯中的茶相撞在一起,洒了几滴在盘内。那侍女忙怯怯的站定,见芮施仍怔怔的在原地站着,遂轻声问道:“夫人,还进去吗?”
芮施停了半刻,转过了身用手比划道:不了。将这茶送回茶室吧。
那侍女遂道:“夫人可是要回房?您现在有着身孕,不如我先同你回去吧?”
芮施摇摇头,接着比划着:我自己回就好了,也就几步路,不会有什么事的。遂一手抚着一肚子,便顺着一旁的廊亭走了。那侍女见着芮施的背影,却觉得些许孤寂落寞,便是叹了口气,端着那托盘也离开了。
且说芮施在那廊亭中走着,想起了冷泽宣得知汀然消息时的神情,那份着急与焦虑让芮施深切的觉得,冷泽宣从未忘记过过去的感情。她低头看着已经鼓起的肚子,在这之中是自己的孩子,而今后她所面临的一切,也将会是这孩子要面临的。
芮施知道自己的命运自她决定嫁给冷泽宣那日起就注定好了,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可能来临的生离死别。可是这孩子的命运还是一张白纸,亟待书写,而今每一个牵扯其中的决定或将改变着这孩子的未来。
她纠结忧思,又怎会不知再次回令水城无疑是踏进龙潭虎穴,李雪蝉等人不打开圆形石刻定然是不会罢休的,而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一出生就会没有父亲。芮施冷不丁的一个寒战,却不敢再往下想,她觉得此时自己能为这孩子做的,或许就是竭力留住他的父亲了。
回房后不久,冷泽宣便也自书房回来了。芮施心下本是坚决着,不论如何也要竭力劝阻冷泽宣去令水城。可是此刻就这么见着了他,却根本不忍心如此做了。她像一只温顺的羊,保持着一贯的风格,没有任何的驳斥与悖逆,只是低着头替冷泽宣取着腰间的配饰。抬眼间见他面色憔悴,目光黯淡,眉间紧锁着几缕忧思,似是整个人被抽走了些什么,再不那么镇定自若了。的确,她的确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芮施心下笑了,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知道冷泽宣心中最珍视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此时自己若以孩子相逼迫,那又算什么?她无法做到让他明知是龙潭虎穴还一意孤行,可是却更无法做到阻拦他去救他真正爱的人,多么荒唐的想法,可他在她身边的这一刻,她却真的就这么认为了。
一旁冷泽宣将外衣脱下,随手搭在横木上,遂走至一旁坐下,双臂支着两膝,用手抚着额头摩挲着,犹豫着似要说什么。芮施见他如此,遂将手中方才解下的束带搭在台上,亦走至他身旁坐了下来,双手垂在腿上握着,静默地等着他开口。
良久,冷泽宣放下抚在额上的手,才道:“施儿,我对不起”
沉默了片刻,芮施见他说不下去。遂轻轻拍了拍冷泽宣的手臂,示意他抬眼看,便用手比划道: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了,不用顾及我们。汀然是你的妹妹,你当然应该去救她。
见芮施如此,冷泽宣心中一时却不知是何滋味,他感激她的体恤,可却也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自己。是啊,妹妹,自己又何尝将她当成过妹妹!
芮施并不是天真,一句‘妹妹’只不过是让他去的更加心安理得。哪怕他并不心安理得,那只这两个字也就算是用来安慰自己了。芮施软了身子,将头轻靠在冷泽宣肩上坐着,如此说,本以为自己会万分不安。却不想此刻心中却似是忽的平静了,没有一刻,她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是这么的对。一时也不再为这腹中的孩子担心,确像是前所未有的清楚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侧着头,嗅着冷泽宣衣间熟悉的味道,一种从未变过的感觉,芮施微微地笑了,她抬手比划着: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回来,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芮施的体恤让冷泽宣愈发的歉疚了,是的,他已是一个要做父亲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无法割舍曾经。蓦地,他觉得自己与迟城又有何分别,不过都是在利用与欺骗,说白了自己只不过多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决定不是芮施就能改变的,他早已思量过了,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就让自己再冲动最后一次吧。而对于怀中的这个女子,冷泽宣甚是矛盾,他心中也有疼惜,却只选择了紧紧地拥住她。就像是向她许个诺,自己一定会回来。给孩子一个父亲,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