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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新生
书名：各自远扬 作者：夏天的卡农 更新时间：2016-12-12 23:02 字数：3184
周一上午的例会，我的头似有千斤重，不得不用一只胳膊勉强撑着以免酿成惨剧。
徐语坐在我身边，比我更加心不在焉。
“游离于体制之外，排斥任何组织，也没有任何信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他悄声对我说，眼睛并没有看我。
这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而来？
“有时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自己将自己边缘化的？”他接着说下去。
我刚要反驳，电话铃声大作，是紫苏，这个时间打来，肯定有不寻常的事。
“听着，你先别紧张，”紫苏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变形，“玉儿出了点儿小意外，你先到火车站来，开车来，记得别开太快。”
四十分钟的车程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少说闯了四五个红灯。
火车站的卫生院里，玉儿已经作过了紧急处理，脸上贴着三处纱布，胳膊上还有一处，她嘟着小嘴，低着头，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看见我，一直冷静的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瞧把她给委屈的！可是见到亲人了。”紫苏眼圈有点发红，却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
我把玉儿抱在怀里，任由她在我肩膀上大哭不止，我轻轻拍着她，看着紫苏。
“怎么回事？”
“我没看住她，一不小心翻下月台，摔到铁轨上了。”紫苏有些懊恼，“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就你一个人，张琦呢？”我问。
紫苏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我缄口不语。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半小时后还有一班车，我要出差几天，玉儿……”
“放心。”我朝她点点头。
我抱着已经停止哭泣的玉儿，与紫苏站在月台上，朝铁轨绵延的方向望去。
“心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紫苏很踌躇。
“嗯。”
“侯远，你还记得吗？”
我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紫苏的初恋情人。
“他要结婚了。”紫苏说，面无表情，声音里却又无限的落寞。
也许有时，幸福并不像你所想，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看似华丽的外表下，往往是无奈与眼泪的集结地。人们总是一边悲伤着，还一边假装强大。
就连紫苏和张琦也不例外。
玉儿刚刚出生时，张琦在外省公干，小家伙提前预产期一个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我抱着几乎没有重量，头和四肢几乎没有任何支撑点的婴儿，比紫苏还要抢先一步哭出来。
她无助地朝空中挥舞着手臂，让我觉得一生的时间变得如此漫长。
亲爱的，你看起来如此弱小。阳光没有那么明媚，世界也没有那么美好，亲爱的，我要为你做些什么呢？一切都刚刚开始，你今后要如何去面对？
夏海安顿下来之后，第一次以在校生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显得神采奕奕。在经历的很多内心情感的波折后，他能开始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我也觉得很欣慰。
我送了一个铅笔盒给他，作为开始新学习环境的礼物。也许现在上课都用电子设备了吧！还真是老土的礼物，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
反而是他接到礼物时高兴过头的样子，让我有点难为情。
有时候，会交换一些基本的信息，这时发现，因为漫长的时间间隔，我们对于彼此，完全是陌生的。
“在日本学习什么专业？”
“本科学习基础医学里面的神经生物学，研究生转为应用心理学。”
“那在这边呢？”
“现在吗？现在在学习中医。”
夏海也会稍稍好奇我的事。
“你的工作，看起来很辛苦。”
“是吗？因为我总是沾着一身土回家？”
“但是很适合你，工作起来很帅气。”
“你又什么时候看见我工作的？”
“我猜的嘛！”
空闲时，我会仔细观察他的一切，神态、动作、说话的语气、各种很小很细微的习惯。
他笑起来会有法令纹适时出现；思考时迅速跌入自己的世界，让人误以为突然情绪低谷；他说话时用中文、日文和英文，每次我都想象着联合国门前随风飘荡的各国国旗；他有固定的口头禅；有时反应会比别人整整慢一个步调。
他低下头时，脖颈后面有一块很小的突出的骨头，每每看到，我总是想凑上前去摸一摸，每次都忍住了。
他是走在学校里会赚到很多回头率的男孩子，清秀的脸和运动员的健壮身体，他有种旁若无人的姿态，他看起来光彩夺目。
他很年轻。
年轻到让我不想回到世俗的世界中。
榕树下唱片店仍然是他课外的据点，因为夏海，我认识了新朋友：唱片店老板雨果，还有大鹏、林森和嘉嘉，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离我所在的世界相去甚远。当夏海向我征询意见是否要加入由这些人组成的乐队时，我甚至还分不清什么是吉他，什么是贝斯。
二十五岁的夏海性情温和，尽管多数时间更喜欢沉默，却反而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他的思维开阔敏锐，有各式各样的爱好，知识储备多到不像话，与他聊天绝对是享受的事；他没有世故，也没有时下同龄人无时无刻不写在脸上的厌倦与紧迫感，他看起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虽然离开了藤木澈、母亲和我所在的那个家，但我不得不承认，藤木夏海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和保护。
想到这里，心里总是五味杂陈。
加入乐队的事正式敲定之后，大家要为新成员举行派对，夏海邀请我一起参加。
我差点儿从我的衣柜里掏出一个纳尼亚来。
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赶了去。
让人惊讶的是，竟然只有我熟悉的几个人，说是聚会，其实更像是一个温馨的朋友之间的家庭聚会。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却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烟熏妆来。
“夏海授意的，说你不喜欢太吵闹。”雨果悄悄对我说。
长方形的木质桌子，雨果与大鹏分坐两端，嘉嘉与林森是一对情侣，与我和夏海相对。
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好的用餐气氛。
雨果曾经环游大半世界，可以说至少七国语言，他身上的领袖风范却像是与生俱来；嘉嘉是个小巧的中国南方女孩，她的男朋友林森，虽然有四分之一的北欧血统，但是这一切在他身上却体现的淋漓尽致；大鹏的真正职业竟然是大学的物理老师，惊讶之余，我很虚心地向他请教起量子物理学的事情来。
夏海与大家很愉快的交谈，我第一次发现，他是用左手拿筷子的。
是了，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他曾经因为用左手握笔写字，被老师狠狠训斥过。
这样温暖的灯光和真诚的气氛，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直到，夏海在桌子下面，用右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
他的手心里有因为长期运动留下的茧，坚硬粗糙，轻轻在我的手背上摩挲着。我一动也不敢动。
一切都在不为人知地进行着，周围尽管嘈杂，我仍然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
夏海偏过头，朝我神秘地笑笑。
他在享受由这种秘密带来的刺激。
十指紧扣。
“乐队的新吉他手，给我们唱首歌怎么样？”雨果对着夏海，突然建议。
大家鼓掌的鼓掌，拍桌子的拍桌子。夏海松开了我的手，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狭小的舞台上，坐下，开始调整琴弦。
“对不起，原唱应该是有电音混合的。可能会影响效果。”夏海说，他的声音在麦克风的效果下低沉了很多，台下传来嘉嘉的尖叫声，他有些腼腆的笑笑。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名字叫做‘ThingsYou’veNeverDone’，由一个老牌的叫做‘Passenger’的英国乐队创作，歌的内容……”夏海直视我的眼睛，略微停顿了一下，“希望我们能够将思念传达给他们——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当我听懂歌词的大部分的时候，感到心中的那一小块坚硬冰冷的东西正在平静地融化掉，化为春天清晨草丛里晶莹的露水。
隔着时间和空间，我们变成了陌生人，只是这首略带伤感的歌让我意识到，即便如此，我们之间的联系仍然比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更多更紧密。因为，回忆始终带着它恒久不变的重量，不管你变得多老，不管你走的多远，它都如影随形。
为了照顾藤木澈而失去的那些宝贵的时光好像再也寻不回，曾经为此憎恨抱怨。他的死带来了事实上的结束，我的心中仍然留着些许情感上的残留，仿佛飞机掠过高空时，身后那条久久不肯消散的长长弧线，这些情绪一针一线，绵密地交织着，渐渐变得阴暗和坚不可摧。
我没有释然。
然后，夏海出现了，那么突然地。好像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时空的概念都有了不同的解释方法。没有迟疑也没有尴尬，一切都像是他刚刚离开了一下下，而不是二十年的漫长岁月。
我将散落一地的破碎珠子重新串连起来，发现往事开始散发不同以前的鲜亮色泽。也许仅仅是因为，我终于发现，对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思念的这一端不单单有我，还有夏海。我怨恨和懊恼的根由，仅仅在于形单影只。
至于那些让人心慌意乱的亲密身体接触，拥抱、亲吻和十指紧扣……
“我可不可以现在不去想。”
我紧闭双眼，对另一个自己这样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