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丽跟着管家走了好久才到茶室,毛竹做的窗棂用支架架起,上前拉开后侧的纸门,一片清明映入眼帘,阖眼吸气,这处茶亭坐落于山野之郊,依山傍水随形就势而筑。
篱笆、役石、涌泉、石灯笼的朴质,在这喧嚣的城市中独僻出一份淡雅、简朴的意境。
茶室中有壁龛,龛旁的柱子是那种刚柔兼具的自然弯曲,苍劲古朴的天然纹理。龛壁上则挂一幅有卷轴的字画,地台上设有一个矮的茶几,摆放着一组三层刀具;朦胧的画面与幽暗的壁龛十分的协调,寂寞、淡淡的阴影永远不变的静静的沉淀和笼罩在那里。
木材和纸张营造的特殊的氛围中,长方形的长条案几,自然地柔黄色和植物亲和的色彩给人幽静和美的感觉。
有节疤的弯曲带皮的木柱;带树皮的木板;糊有土泥巴的篱笆墙;质地松软、剪切整齐的草屋顶;纸糊的格子门;还有不加斧凿的毛石做的踏步和茶炉架;用竹子做的窗棂、天花;粗糙的芦苇席做的隔断。
阳光和阴影使傍晚的室内有一种时空交错的韵味,沃丽感觉就连粗糙的表面也变得异常的柔和。
藤原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个思绪远去的女孩,从身后掏出那只深绿色的绒线盒子,放在沃丽前面的茶桌上……
低头看着茶桌上的绒线盒子,她知道那里面装的什么,轻轻蹙眉。
轻轻呢喃:“为什么呢?”
“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你会说我卑鄙,趁虚而入,我不否认,但是嫁给我,你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不一样的世界?”沃丽抬头清澈的眸子里闪着然人捉摸不透的光。
微微转头,茶室壁上那色泽柔淡的砂壁,朦胧的日光投射在昏黄色的墙壁上,似乎在勉强地维持着“落日的余辉”。
藤原从沙发上起身,单膝跪倒在沃丽的腿边,擎起她的柔荑放进自己的手心,眼里有说不出的温柔和怜惜,“那你愿意吗?”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
“我知道你还爱他,可是我也爱你,兕子,我知道你看得见我的心。”
“……”
沃丽抬头看着茶室外面光的蛮力拉扯彼此的心,又是一个冬天的到来,阳光透过书房夕阳西下的时候,万物归于平静,平和的夕阳静谧的像是封闭在一个大盒子里,让人不知所措;回忆深深浅浅的烙在心口上有的疼痛有的温馨还有的狰狞!
“你知道潘多拉的故事吗?”藤原看着视线飘远的女孩,一年的时间已经把她折磨的苍白消瘦。
沃丽拉回远去的思绪,重新低头看着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对于我,你就是那个潘多拉的盒子,让我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无、诽谤、嫉妒、痛苦等等,再盖上盒子时,只剩下希望在里面。”
“……你就是我的希望!”
藤原拉过沃丽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虔诚的让人心疼。
“兕子,你知道你笑起来多漂亮干净吗?干净的像是樱花,那些哀伤,痛苦和迷茫都不应该属于你,你知道,你知道,我多希望再次看见以前的那个歪着头笑着”
挽着我的手臂走在初雪中的你。”
藤原挺直背脊,轻抚着她长至肩膀的头发和沃丽的视线相交。
“才一年的时间,你敢回想一年前的你吗?”
“我知道自从你恢复听力就一直在怀疑我,不错,我和你母亲的确私下接触过,那是因为你母亲拜托我,希望你可以留在东京,不要去九州大学;也是因为你,我才会注资你叔叔的事务所……中田夫人一直希望我们可以正式交往,为此我容忍她对我的小小算计……”
沃丽抬头看向藤原,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那晚,家里闯进来的人,是你做的吗?”
藤原从沃丽身边站了起来,身型高大,足以俯视她,拉开和室的纸门,“兕子,我还以为这些事你真的一辈子要藏在心底呢。也好,告诉你,给你了断……”
藤原放缓语速,“丫头,你不了解政治,筱田仁作为三口组的组长他还太稚嫩了,挑起了战争却又分身无力,你怀疑那晚的事情是我干的……你错了,如果我真的要下手,他现在绝不会活着”,藤原语气停顿,因为他听见了女孩抽气的声音,“当时我收到请报的赶到的时候,他们正要转移你们,你已经昏迷不醒,我把你送到医院,然后通知中田夫人!”
“原来是你,那双皮鞋是你……那他们,他们是谁?”
“现任的山口组组长野田次郎,筱田仁的那个位子有太多人觊觎”。
藤原转过身子,眼神直逼沃丽,“一千万美金,花旗银行无记名债券,你的赎金!”
“筱田仁……”
“筱田仁的付款人是他的——未婚妻!”
“你有勇气面对他的妻子吗?兕子,你到底执着你心中的爱情还是在执着他亲口的解释?”
“不……”,沃丽站起来,眼角湿润,这种真想她宁愿不要。
藤原上前拉住欲逃避的沃丽,“这就是你一直逃避试探我的真相,现在告诉你,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都在避免你受到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你误会我没有关系,在你对筱田仁还抱有期望的时候,这个事实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知道,因为不想打碎你心里的美好,但是现在,他甚至连一个解释都没给你。”
藤原拉住她的手,让她贴近自己,“我说过,如果他,如果他带你离开,我会放手……”
“你可知道,当你坐在我身边数着太阳升起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想被掏空了一样疼痛;当年蹲在雨中的时候,我有种要毁掉全世界的想法,可是看见你眼中的哀伤,再多的愤怒都压下了,只因为你,你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一直在等你,有时我也很奇怪,我手里有太多的对你的牵制,随便哪一个,都会让你就范,哼,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就算不喜欢我,做回原来的那个你也好,把他忘了吧,他不值得,不然……”
藤原拉起沃丽的手掌,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看着她龛合的眼帘,说:“不然我这里会疼!”
像烫到一般,沃丽抽回自己的手,眼泪决堤般的忽涌而出,她从来都没有猜到藤原对她的用情如此之深,转身的时候,撇到那只绒线盒子,想起妈妈的话:女人这一辈子不能错过两样东西,一样就是末班车,还有一样就是爱你的男人……
走过去,拿起那只绒线盒子,打开,一只漂亮的六爪粉钻映入眼帘,沃丽看着它,开口问藤原:“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眉眼中的质问,无声的作答,空气中相互撕扯的张力,有些爱情太缠绵了,所以她永远挣脱不了情债的枷锁。
藤原微愣,冬日太阳硬朗的光打在沃丽的侧脸上,闪烁的睫毛,悲伤地眸子,微红的鼻头,因为紧咬而有些充血的薄唇,她慢慢从起抬起头颅,看着自己问的轻柔,可是藤原好像听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音符。
“要,怎样的你,我都要!”
“你知道,有时候我会卑鄙的庆幸,筱田仁的离去……兕子,你知道,今天……谢谢你,谢谢你以最好的姿态的来到我的生命,谢谢……”,藤原跨步走到沃丽的身前,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双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他从来没想过今天她会答应他的求婚,但是藤原也知道,兕子并没有彻底对筱田仁死心。
享受这一刻的甜蜜,心里也在算计和加奈子的计划!
心狠的女人总会赢,像加奈子!
而他的小丫头总会心软,所以赢的人势必会是他!
傍晚。
山谷间,薄雾余晖。
山林之间,耸立着一座坐东向西的六层高的吊脚楼,“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最佳屋场,依山而筑,临水而立,鳞次栉比。
整个建筑结构谨严,没有用到一颗钉子,全系卯榫嵌合。
筱田仁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握,轻轻扣着自己的下巴,盯着电脑屏幕,突然笑了出来,合眸再缓缓地睁开,然后满意的看着身前恭敬站着的男人。
“哼,做得好,鬼刃。”拔出磁片,起身绕过桌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五米多宽的走廊上几步远就间隔着象,豹子和狮虎等猛兽的标本,让这座看似没有一丝喧嚣与浮华的建筑望而生畏!
顺着楼梯层叠而下,经过大门,两个门当木雕,门当的另一头成牛角,雕花栏杆,有金瓜或各类兽头、花卉图样,上下穿枋承挑悬出的走廊或房间外。
筱田仁粗衣布衫的站在罂粟田中,花期已过,一枝枝光秃的茎立在山野之中,空气中散发着青果的酸涩味道,早晨用刀在果上划出浅切口,白色浆汁随即流出,经一天日晒,现在已经变为棕黑色膏状物,这是还未经加工的生鸦片膏。
视线远去,看着远处的乌云,喃喃自语,“雷雨季节将至!”
鬼刃这一年一直跟在筱田仁的身边,看着他自虐似的训练自己的左手搏击能力和抓握力量,他知道组长看起来已经完全走出了阴影实际上,他把自己封存在了一个嗜血冷酷的自闭空间!
整个人像是蜕变了一般,形式作风残忍无情,完全不给对手丝毫反扑的机会,对于异声反对者常常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在东京和兕子小姐打打闹闹的山口组组长,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希望组长维持原来的样子,因为那时候的他最起码还保留着一丝发自内心的快乐!
“你可知道你拿回来的磁片里装的是什么吗?”
站在花田的边缘,筱田仁突然转身,打断鬼刃的沉思,问的轻快。
鬼刃摇头,组长手里拿的磁片也是在他回来前的一晚,中田放在四季酒店的前台的信封,按规矩他是不能看的。
“呵呵,中田送了我一份大礼……你可记得世田谷区的2号土地?”
鬼刃头微抬,眼神中全是疑问,“熊本一郎拿到的那块商业用地?”
筱田仁挑起一边的嘴角,“不错,我曾经让你调查过,熊本一郎在世田谷区的开发项目”。
“当时雷炎组秘密的潜进过,虽然守卫很严密但是里面的所有生物科技都和他们上报官方的项目是一样的。”鬼刃站在筱田仁身后两步远,音量不大但是语气肯定。
沉默中,山脚下,空气中竖起一道白烟,工人们正在炼制鸦片。
“我小看藤原黎广了……原来真正的大毒枭是他!”
鬼刃不解的看着筱田仁,“组长?”
“你这次回日本熊本会社有什么大的动向吗?”
鬼刃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并没有……”。
“那三联制药呢?”
“……三联制药因为污染过于严重,被政府勒令迁移,搬到了世田谷区,而且受这次事件的影响,三联制药已经减产一半!”鬼刃知道组长不会毫无缘于的问这些问题,虽然他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三联隶属三和,而三和的控股人是熊本一郎,熊本会社的所有大型开发项目都在转移到世田谷区,所以三联搬到世田谷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筱田仁听后,沉默了许久,“政府吗?聪明,不会再有人去查一个被征服勒令停产的制药公司!鬼刃如果我告诉你,三联搬到了2号土地,你信吗。”
鬼刃皱眉,这完全不可能,“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型制药公司不可能占据世田谷区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而且,那块地是所有熊本会社开发的最中心的地段,市价很高,三联根本就无法运营……除非……”
一个不好的预兆让鬼刃小心起来。
筱田仁笑笑,接下了鬼刃的话:“除非那个小型的制药公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在研发一种新型的致幻剂!”
“您是说……”
“对,我怀疑藤原在利用三联研发新型的**!三和之前最大的控股方是黑川会,后来黑川会和熊本会社合并,藤原在一切都不明朗的局势下,把三和拆并重组并且划归到熊本会社,看似是在惩罚熊本一郎的背叛,是一个愚蠢的决定,熊本山大夫也在此时因为资金问题向黑川会发力,拒绝的股份让渡,经过此事熊本一郎成为三和最大的控股人,所有人都认为,熊本会社捡了一个大便宜。其实是做了藤原的替死鬼!好聪明的算计!”筱田仁语调越来越冷,现在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太过幼稚!
“新型**?”鬼刃暗暗心惊,黑川会是日本最大的电子研发和生产中心,其它的衍生产业也是和电子息息相关,怎么会涉足**?虽然黑川会社长都和日本的黑社会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这一二十年随着政府对暴力团的打击,黑川会已然成为了黑社会与政府的桥梁,甚至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可是现在要他相信藤原家族才是黑社会真正的发源地,着实让人震惊。
筱田仁微眯着眼,陷入很长的沉默当中,新的**实验,需要大量的原材料,藤原是从哪里弄到的数目如此庞大的材料还有是从什么渠道运到的世田谷区?
或许这是他的契机!
“……鬼刃,最近我要回东京!”
“组长,现在东京方面并没有撤销对您的追捕……很危险!”
“去准备吧!”
“组长……会不会是陷阱?”
筱田仁笑着摇头,“不会,中田是在自保!他不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中田是兕子小姐的继父,兕子小姐和藤原黎广走的……有些进!”鬼刃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他知道有些话他是不能多说的。
筱田仁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冷声质问:“你见到她了?”
鬼刃深知自己露出了破绽,此时再加以隐瞒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组长。”
筱田仁往鬼刃身边挪了一步,急问:“见到她了,是吗?”
鬼刃躬了躬身子,“……是。”
“鬼刃,你跟了我多长时间?”筱田仁眯起眼睛,语调平坦,但是每一个字铿锵有力,无法相信鬼刃真的会欺骗自己-
天边一阵闷雷。
“组长,我们……”,一起长大。
挂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筱田仁视线穿过身前男子的阻挡,看着屋顶上歇山起翘和向天飞檐,廊洞下的金漆雕龙画凤,使之垂悬在因为泥石流的阻断而形成的河道之上。
轻声叹气:“我不想连你都对我敷衍了事!”
“组长,抱歉。”
“她还好吗?”这一切不是他的选择题,筱田仁问的那么不确定,因为在他的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好的话,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如果不好,让他如何自处?
鬼刃抬头看了一眼筱田仁,又迅速的低下。
“为什么要骗我?”
鬼刃在电话里告诉他,并没有见到兕子,他在失望中担心着她,心在那一刻颤抖,已经完全失去她了吗?
“兕子小姐,快要举行婚礼了……和藤原黎广。”
筱田仁迅速转身,眼神凌厉,“……什么时候?”
“组长,您不可以……”
“什么时候?”
“……两个周后!”
“兕子小姐,让我转交给您!”鬼刃掏出口袋里的那枚钻石,突然想起女孩留下耳钉时决绝又哀伤的背影。
接过鬼刃手里的耳钉,小小的一颗钻石却把他的心锯断了,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檐下的柱子,“她……还说什么了吗?”
低头,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敢直视筱田仁的目光,因为那双眼睛里不仅仅有迫切知道答案的渴望还有对自己的信任,而他,在一定意义上已经背叛了组长。
“兕子小姐说,说没有办法祝福你们的婚礼,那枚耳钉她已经不适合再拥有了。”
筱田仁看着廊檐周边的一簇簇的马蹄莲失言自语:“她不相信我吗?”
“……”
“去准备吧,我要尽快秘密回去!”
鬼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劝服组长的行动了,“……是。”
吊脚楼的外面顷刻之间大雨滂沱,他还记得东京的街头,他告诉那个眼角擎泪的女孩:在原地等他就好,在原地等他,不要张望,不要挪动,不论多久,他都会找到她!
现在,天涯两隔,所有的肯定都变得模糊。
他设想过会失去她,因为自己已经没有拥有她的权利了,如果失去兕子,那么长久以来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筱田仁希望自己可以遗忘,那是一种解脱,因为我们的记忆只有悲辛无尽;他宁愿这是场噩梦,因为噩梦之后就是生活;怕的是,分不清噩梦与现实的界限!
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他们都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