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近两月,冷玉弦终于可以出门,尽管身体上沉重的病痛几乎消散,但心里的沉重依然像一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冷玉弦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生机勃勃的景色,心里难受得要命,不禁抚上左胸,隐隐作痛。
素娘风风火火走进来,看见冷玉弦站在窗边吹风,满脸的忧伤,难免叹气,说:“唐姑娘,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总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冷玉弦醒来,告诉素娘,她叫唐茜,仅此而已。素娘也一直客气地叫她“唐姑娘”。
冷玉弦点头表示同意,想来,她已经近两月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觉得,是近两个世纪。
素娘对冷玉弦一向慷慨宽厚,遇到她觉得好的店铺都会让轿夫停下来,然后拉着冷玉弦进店给她挑几件合适的物件儿。总是冷玉弦屡屡婉拒,她也坚持着,并且乐此不疲。
“老不死的叫花子,谁让你在我店门口要饭的?真是晦气。”冷玉弦跟素娘刚下轿,就看见一个小二对着衣衫褴褛年老体弱的老头儿破口大骂,并且时不时地用脚踢老头儿几下。
老头儿哪里经得起年轻体壮的小二的几脚狠踢,顿时抱着身体倒在地上,手却死死抓着手里又脏又破的土陶碗。“行行好吧,我孙子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就快饿死了,求你行行好啊。”老头儿虚弱地声音在苦苦哀求,周围一大群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伸出双手帮助可怜的老人。
冷玉弦静静地站着,看着令人寒心的场面,一双眸子冷若寒冰。真是世态炎凉,人心狠硬。素娘轻叹一声,拉了拉冷玉弦,“唐姑娘,我们走吧。”
冷玉弦却轻轻拂开了素娘的手,拨开人群走到老头儿面前蹲下,那小二这时已经不敢骂出一个字来了,呆呆地看着气质不凡的冷玉弦伸出白皙的手扶起脏兮兮的老乞丐,“老伯,你还好吗?”
老乞丐也没想到会有人出来帮他,愣愣得看着这个清秀不俗的小姐,机械地点点头。然后几乎是涕泗横流地抓着冷玉弦的衣袖,哀求道:“好心的小姐,你救救我孙子吧,他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求求你救救他啊。”说着就要给冷玉弦跪下,冷玉弦鼻子一酸,虚弱的身子使了力才扶起老乞丐,“老伯你别这样,你孙子现在在哪?你带我去看看。”
就在老乞丐要领着冷玉弦去看他孙子的时候,素娘把冷玉弦拉到一边,“唐姑娘,这可使不得,人心险恶,万一……”
“素娘,我只知道人心险恶世态炎凉的世界还有你这样为了素昧平生的人伸出援手的人,那老伯的眼睛是不会说话的,我相信他。”
冷玉弦说得肯定,素娘无言以对,也就吩咐轿夫都一起前去。
哪里只有老乞丐一个人的孙子因为饥饿奄奄一息,还有好多的老乞丐,好多的小孩子,呆在一个不能挡风遮雨的破烂茅草屋里,面黄肌瘦,几乎跟唐茜曾在电视里见过的索马里儿童差不多。唐茜觉得心里酸涩难忍,素娘也是感慨万千,立即吩咐轿夫去买来了好几大蒸笼的包子馒头来。
那些乞丐无不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恨不得用尽全部的力气向冷玉弦和素娘磕头。就在他们狼吞虎咽地吃馒头的时候,素娘把冷玉弦拉到了一边。
“唐姑娘,这种事做一次两次也罢,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负担起来吧,况且天下这样的人多了,若是所有人都来找你求救,你该如何应对?况且你现在……”冷玉弦知道素娘想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帮助这些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养活,若不是素娘慷慨帮忙,她根本做不到。冷玉弦回头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可怜人,冷静了一下开口问道:“素娘,你手下最红的歌舞坊姑娘可以赚多少银子?”
素娘虽愣了一下,仍是伸出手比了一个数,“这是基本的,不包括那些客人给的礼物。”素娘看着沉思的冷玉弦,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是想……”
冷玉弦坚定的双眸盯着素娘,一字一顿地说道:“素娘,我要做袭香居的花魁歌伎。”
“唐茜,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做我的花魁的。”素娘正色,她一直都知道,有着这样的举止气韵的唐茜岂是凡人,纵使唐茜是那个最合适地可以帮她建立地位的人,她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非分之想。如今唐茜自己提出,她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素娘,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这是我自愿的,从无他人*迫,我自己做得决定,我会负责到底。你只说,你要还是不要我?”冷玉弦目光如炬,素娘无力招架,皱着眉头看了冷玉弦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刘子显一直不敢看冷玉弦,怕他会忍不住因为冷玉弦平静的表情泪流,冷玉弦那么平静地阐述一件件一桩桩,好像是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直到冷玉弦说完,刘子显都没有抬头看冷玉弦一眼,他怕看到冷玉弦眸子里一丝的忧伤,即使只有清清淡淡的一丝,也足以把他席卷到千里之外。
直到听到门外有一点声音,刘子显警觉地抬头,迅速走过去开了门,看见巧儿端着茶,却泪流满面。
冷玉弦瞧着是巧儿,知道她肯定是听见了那些事情,也不懊恼,只说:“巧儿,你进来吧。”
巧儿听见冷玉弦虚弱的声音,鼻子一酸,泪水涌得更汹涌,端着茶走进去放在桌子上,闷闷地说道:“郡王,姑娘,我就是想来看看……”
“我知道,巧儿,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只是你不要告诉第四个人才好,包括红姑。”
巧儿一激动噗通一声就在冷玉弦床边跪下了,冷玉弦几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巧儿,你这是……”说着就伸手去扶巧儿。
巧儿只管跪着,紧紧抓着冷玉弦的手,“姑娘,不,郡主,巧儿就是没想到郡主会……郡主,老天爷真是不开眼,郡主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巧儿觉得难过,巧儿觉得气愤。”
巧儿这么一说,冷玉弦竟然觉得难过起来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世遭遇,而是因为巧儿这一刻善良的心,“巧儿,谢谢你,谢谢,你赶紧起来,起来吧。”冷玉弦见巧儿只管跪着哭,赶紧又招呼在一边站着的刘子显,“子显,你帮我把巧儿扶起来吧。”
刘子显点头,走进了扶着巧儿起来,为了缓和气氛不禁调侃道:“大半夜的这种哭法,莫说玉弦,就是本郡王也被你吓了一跳。”因为是不带任何责备的调笑语气,巧儿顿时觉得不好意思,眼泪依旧是吧嗒吧嗒地落下。
冷玉弦拉着巧儿在床舷上坐下,拿绢帕替她擦了眼泪,笑道:“傻丫头,上天关上了一道门,也会打开一扇窗,就算是把门窗全部关上,也会留出一丝缝隙给人呼吸的,阳光照样会从那条缝隙里透进来。你看,我就算是失去了那么多,也还有你,你永远都会关心着我,对吗?”
巧儿被冷玉弦前面那一段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一句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并回到:“巧儿一辈子跟着郡主,一辈子都会的。”
冷玉弦笑:“以后还是叫姑娘吧,郡主已经不存在了,你还是照以前对我那样就好。”
说了那么多话,又哭了一场,冷玉弦总算是累了,再躺在床上就沉沉睡去,突然觉得心里不那么沉重,那些压在心里的秘密在一瞬间被分担,那些难过忧伤也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是毕竟有遗憾,大概人生必然是留一个两个大的遗憾才能称其为完整的人生,冷玉弦已经不想深究,有些人,得之她幸,不得她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最初的那一份心意,完成想要完成的事。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能强求什么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结,或许,还会回到那个熟悉的时代,发现这些都不过是一场梦。
出了冷玉弦的房间,刘子显将巧儿拉到一边,很郑重地对面前这个清秀可人的善良姑娘说道:“谢谢你,巧儿,谢谢你一直悉心照顾玉弦。”
巧儿甚至不敢相信现在跟自己说话的真的是赫赫有名的彦郡王,缓缓点头回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能够伺候姑娘,是我几世才修来的福气。”
刘子显点点头,不再说这类的话,只说:“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儿也不用早起过来伺候了。”说完就转身要去旁边的厢房。
“郡王,你会带姑娘走吗?会帮她申冤吗?”在巧儿看来,遭受了别人杀害的郡主就该回去把那些下歹心的坏人揪出来正法才顺应天理国法。
刘子显停住脚步,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得说:“玉弦现在,大概是不愿意回去的。”然后回头看着巧儿,“不要再玉弦面前提这个。”问了只会引起感伤,还不如不提来得痛快。
巧儿站在原地,看着刘子显走近厢房,然后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喃喃道:“月亮啊,我们姑娘这辈子就要这样度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