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到中午才走人,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今天的课,自然是旷掉了。家政阿姨很勤快,把我换下来的运动服,洗好烫平,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我浑身酸得厉害,双腿直打哆嗦,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揉着脖子,去了衣帽间,翻了老半天,才找到一件高领的长袖。
洗漱好了,我拎了旅行包,就打算回学校,却被家政阿姨拦住了。她说:“张小姐,霍先生说他晚上还过来,而且已经为您预约了明天去医院。”
金主的意思,不过是让我做一次系统的身体检查,确保我的身体好得可以给他生个健康的孩子。
原来,我的态度根本不重要,金主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根本就不给我机会反对。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他有一位漂亮的太太,还有那么多位情人。比我好的人,一抓一大把,为什么他挑中的人偏偏是我?
他不许我回学校,就有一百种方法逼我自动地打消这个念头。我把衣服的领子竖了起来,朝阿姨笑笑:“让司机送我出去兜兜风吧!”
家政阿姨面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把旅行包放下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就在附近转转。我想去外面吃。”
家政阿姨阻拦:“张小姐,家里已经做了晚饭。有您最喜欢吃的菜。要是您不满意,可以重新再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摆明了,就是不打算让我出去吃饭。金主既然想让我生孩子,就会千方百计地保证我饮食的合理和安全。
我就说:“我饿了,把菜端上来吧!”我开了机,立刻跳出许多条短信,提醒我有很多个未接来电。我翻看了一下,全是杨灿灿打来的。
我避开家政人员,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拨打了杨灿灿的电话。
很快的,他就接了,劈头盖脸地说:“你怎么关机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你那个老师点名了,不来的,平时成绩是零分!你想办法开张病假条吧!本来那门课就不容易过!还有,你们班班长找你,说你明天上午的课不能缺,要随堂考试,闭卷,算是期中成绩。题目已经在你们班的群共享里了,你赶紧去下载,做好!”
上课点名,闭卷考试,我听着杨灿灿说这些,手抖了一下。明明我是个学生,这些应该是我生活里最寻常的事情,为什么我会觉得离我那么遥远呢?
为了跳出一个坑,我拼了所有的力气,用力一跳,却没想到跳进了另一个坑里。而且这个坑太深了,深得我已经没有气力再爬出来了。
这样了,我都已经这样了,这辈子算是完了。不过,杨灿灿没有完,他还有将来,好在他还有将来。
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能好好地活下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我凄凉地笑着,极力让我的语调跟平常一样:“杨灿灿,我今晚不回校。”
杨灿灿却立刻察觉了我的不对劲:“你怎么了?张小白?他又折磨你了,是不是?不是跟你说了?高利贷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你跟他断了吧!”
明明没有病,我的心口却疼得厉害。
断了,我多想断了,但是我断得了么?金主说得很对,他开出的条件,我没有拒绝的资本。除了答应,别无选择,因为拒绝,赔上的不止是我的一条命。
我说:“我没事。”
我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粒尘埃,很快消失在空气里。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会没有事。
杨灿灿也听出来了,大骂:“那个变态!畜生!张小白!你说出来啊!别自己扛!你不是一个人啊,还有我啊!我们可以商量啊!”
我轻声说:“杨灿灿,你别说话,让我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好了。”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杨灿灿急了:“你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接你!我一会就过去!我们走!别理那畜生!高利贷的事,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去做兼职,还有两年我们就毕业了,我们工作了,就有钱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把房子卖了!我们一定可以还的!”
高利贷是利滚利,今年是几百万,也许没几年,就涨到几千万。
普通的兼职能赚几个钱?现在大学生就业形势那么严峻,我们毕业了,也不见得能找到多好的工作,能够不饿死自己就不错了。房子是将来一家人要住的地方,怎么能动!
况且现在根本就不是高利贷的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杨灿灿,你别急!我真的可以应付,就是……那疼!”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我故意低下声来,说得隐隐晦晦,果然,杨灿灿就自动联想了,愣了几秒钟,他的口气十分不好意思,骂了一声:“那个畜生!”他又支支吾吾地说:“我过去帮你带点药吧!”
我顿时满头黑线。
提起这事,我俩都挺不好意思的。
我咳嗽了一声,磕磕绊绊地说:“不用了。你不用过来!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其实没那么痛,就是好久没有了,不太适应。”
杨灿灿又是连着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才说:“那你自己小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答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侧头一看,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家政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她委婉地说:“张小姐,这样霍先生会生气的。”
在金主眼里,我不过是个玩物,但是他对我有一种莫名的独占欲,即便他不爱我,有别的男人跟我走得近,他还是会不高兴的。这不奇怪。他那么强势的男人,自然不喜欢有别的男人靠近他的所有物。
房子里的家政服务人员,拿着金主发的工资,在做家务之余,还充当了他的眼线。大约会把我刚才跟杨灿灿打电话的内容全部上报吧!
我懒得理她,懒懒地走进餐厅,默不作声地吃饭,偏偏家政阿姨还跟了过来,说:“张小姐,霍先生吩咐了,您这几天别出门。”
我没有说话,反正只要是金主发了话,他们就会无条件的执行,我就是再怎么反对都没有用。家政阿姨习惯了我不好的态度,也没说什么,默默地站在一边。
餐厅里很安静。我被金主强迫着改变了习惯,吃饭的时候,没吃出一点声音。那些家政服务人员,一个个脚步轻得跟猫一样,落地无声。他们在这个房子里,总是让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金主不在的时候,就让我觉得这个房子很空荡,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里面飘来荡去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房子座机响了。房间很静,铃声就显得格外的响。家政阿姨过去接了,不到一分钟,她就走过来,轻声说:“张小姐,您的电话。”
这个时候,打进来的,除了金主,不再会有别人。我心里有气,走过去接了,劈头盖脸地说:“霍先生,您到底还想做什么?”
电话那边,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张小姐,是我,霍太太。方便和我见面吗?”
我僵了几秒钟,我以为金主已经把他太太搞定了,没想到霍太太又找上门来了。上一回,霍太太就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这一次出现,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想了想,说:“霍太太,我现在出不去。”
霍太太似乎在电话那头笑:“我已经到附近了,你让阿姨给我开门就可以了。”
口气居高临下!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金主金屋藏娇的地方,居然都能让她找到!气场强大的原配,杀上门来,是想捉奸么?
我断然拒绝:“霍太太,霍先生不在。我觉得我们见面不太合适吧!”
霍太太的声音很温柔:“云泽都跟我说了,我过来,主要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试管婴儿的一些细节问题。”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来特别高兴,也听不出来特别不高兴,就是那种很官样化的温和。她说:“张小姐,以前我们是有些小误会。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我僵在了原地。
霍太太做事的效率一如既往地高。十几分钟后,她带着她的律师团队坐在了客厅里,然后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乙方那一栏是给我填的,还空着。甲方已经盖章签字,上面是金主的印章与霍太太两个人的签名。霍太太的名字很漂亮,叫霍温茜倪。她的字也很漂亮,十分娟秀,与金主龙飞凤舞的印章并列在一起,一柔一刚,看上去是异常的和谐。
霍太太端坐在一边,优雅地喝着茶,一切都由律师开口。律师团队里年纪最大的那个是头儿,姓林,他负责跟我交涉。
林律师说:“张小姐,霍先生与霍太太的意思是,是做试管婴儿。”
我嘴角抽搐,对于医学方面,我是不太懂。不过这个试管婴儿,我琢磨着,就是我生的是霍太太与金主的小孩,不过是借着我的肚子出来,而昨晚金主提出的那个自然受孕,我生出来的孩子就是我跟金主的小孩,与霍太太没有生物上的关系。
金主跟他老婆结婚几年都没有小孩。金主的身体没有问题。那么没孩子的原因就出在霍太太身上。
这个世道真是疯狂,一边是失足少女偷偷摸摸地跑到小诊所心惊胆战地去堕胎,另一边是结婚几年的媳妇怨念发愁纠结自己生不出来小孩。
我眼瞅着霍太太,她看上去又年轻又漂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不孕症的患者。
林律师把合同翻到乙方的权利那几页,一溜烟权利条款,那真是亮瞎了我的眼睛,与昨晚金主承诺的不一样,但是总体来讲,这些条款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有利。
林律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我的权利后,又把合同翻到乙方义务的那两行,就两条,一条试管婴儿必须是个儿子,二是生完后,我就把孩子交给霍太太,并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金主跟他老婆都是商界的,那里的人,拟出来的合同,都是千方百计地对自己有利,可如今的这份合同,却是偏向于我,实在是让我觉得很奇怪。
不过,金主很看中传宗接代,为了生儿子,大笔砸钱,也在情理之中。唉,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明明冯甜甜当初都怀了两个儿子了,为什么不要,非要另起炉灶,岂不是多此一举。
霍太太啜了一口茶:“我和云泽综合各方面条件考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冯甜甜的事,也许你不太清楚内情。她吃了药,孩子可能不健康。而且她太高调了。”
我恍然大悟,孩子不健康怕是个借口,太蹦跶才是真正的原因吧!霍太太不喜欢我这样为钱而来的小三,更不喜欢为了霍太太这个身份而来的小三。
要是真让冯甜甜生出两个儿子来,现在的霍太太还是霍太太么?
平心而论,这份试管婴儿的合同远远比自然受孕的合同,能让我接受。想着反正不是自己的小孩,不过是辛苦十个月功夫而已。
林律师催促我赶紧签字,但是我却不紧不慢地把合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更何况,我看霍太太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对我太有利了,有利得我都怀疑她别有用心。
客厅的落地窗帘拉开,外头光线正好,霍太太端庄地坐着,妆容精致,脸上浅浅的微笑无懈可击,看上去就像是淑女画的范本一样。
家政阿姨站在我旁边,适时地补了一句:“张小姐,霍先生说他晚上过来吃饭。”她看了霍太太一眼,说,“请问晚饭要做什么?”
这些家政服务人员一个个经过系统的训练,精得要命,只不过说话很委婉。我又不是笨蛋,很快就听出了家政阿姨的提醒之意。如今只是霍太太说她跟金主商量过了,而金主本人没有在场,反正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要过来,我不用太着急签字。
既然要等金主,那么霍太太自然是会留在这里吃饭了。我看着霍太太,笑眯眯地问:“霍太太,想吃什么?”
霍太太直接忽略我的问题,看着家政阿姨,微笑:“怎么?云泽没有特别嘱咐么?”她转头对林律师说,“你们也在家吃个便饭吧!想吃什么,直接说,不用客气!”
我的嘴角直抽,霍太太明明一天都没住过这个房子,今天第一次来却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额,好吧!她确实是女主人,毕竟这房子是她的丈夫的。
林律师立即配合着说:“霍太太太客气了。”
估计接下来又是一堆寒暄,反正寒暄到最后是这些律师们会找个借口离开,我懒得在这里听下去,站起来,说:“我回卧室去换件衣服。失陪一下。”我也懒得敷衍,抬起脚,就走人,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房间。
等我从卧室里再出来的时候,金主已经坐在餐厅里。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陪坐在霍太太的旁边,见我走过来,眼皮抬都不抬一下,直接把我当空气。
倒是霍太太很快扮演好的女主人的角色,殷勤地说:“张小姐,快请坐。”
晚上厨房里做的是西餐,我攥着叉子,不尴不尬地坐在一边。的确是不尴不尬,真让我跟金主和他正牌老婆一起吃饭,还是很难做到大快朵颐。
餐桌布是新换的,上面摆着的花瓶也是新换的,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也是新换的,整体搭配的品味上去了不少,一看,就是霍太太的手笔。
不过这一会儿,这间房子就烙上了霍太太的痕迹。资本家的太太就是气场强大,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横扫过来,三下两下,就让我这个不咋地的小三甘拜下风。
原先,我还真是小瞧了她,上一回,她只是对我小惩大诫,要是真想整死我,估计,我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说句公道话,我除了比她年轻点以外,其余的,我比她差得可不是一个数量级。
金主吃饭不喜欢多话,霍太太也不说话,我自然更不会说话,只低着头看着餐具。这套餐具也是新换的。我不懂得欣赏,只是觉得这套餐具配着这餐布十分好看,整体感觉非常地优雅,而且很值钱。
由此可见,霍太太是一个很有品味的女人。我悄悄地抬眼看一眼金主。对这样有品位的女人的侮辱,就是找一个猪一样的对手给她,比如像我这样的。我不由地感叹,我这个小三当得实在是对霍太太太没有挑战性了。比冯甜甜的段数再高一些女人,才配得上做霍太太的对手。
从最初的愤怒到如今的从容,想必霍太太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底线,直接把我作为不算对手的对手看待了。咳咳,其实,我自己觉得我是金主的女人当中,最不咋地的一个,也许真是因为这样,霍太太才肯让我来代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