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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夕静观烟花绽（上）
书名：拂尘鹭——红尘罔顾，渺然漱心路 作者：烟雨轻骑 更新时间：2016-12-12 23:40 字数：4129
酒旗柔柔飘摇，花红柳绿一路。烟城虽是比不得岚都，但毕竟紧邻京畿，又是南下北上必经之地，就着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也便成了遗岚全境上下数一数二的大城，城池广大、经济繁荣，往来之人，莫有衣食见忧者。
清鹭本不是爱热闹、喜猎奇的人，但来了一番遗岚，又正逢着出巡的机会，于是想想本着原来的心意，多了解一下人文也是好的，便才和无欢、青桐一道来了街上。
“小姐，你看前面。”无欢在清鹭身边小声提醒道。
清鹭本正慢慢踱步走着，在道路两旁的繁华景象里目不暇接，听闻无欢一语，于是举目向前看去。
只见前方数步开外，正围着一大圈人，黑压压一片，但见人头攒动，却是不知其中发生了何事。
“小姐，我们回去吧。”晓得清鹭不喜喧嚣，青桐出言说道。
出言相拦本不是侍卫的本分，该当是小姐往哪里去便也就随之往哪里去，保护主子周全便是，但自青桐习惯这小姐等级不分的性子，便也不再拘于身份。
轻应一声答下青桐，清鹭便是转身欲和无欢沿着原路回去。
“呜呜呜！当今这世道真真不让人活了么？如此也罢！今日我便只好血溅当场，但你们这些逼死我的狗官，便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惊闻人群中猛地爆发出此语，清鹭赶紧回转了身快步向人群走去。清鹭虽是不喜喧闹，更是一向对杂七杂八的琐碎争执视而不见，但同情心和善良心却是根深蒂固的，现下里听闻有人要当众自绝，人命关天，她哪里还容得自己再挪一步回去。
“住手！快住手！”清鹭一面快步上前拨开重重人群，一面疾声大呼，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面，清鹭这才看清，此番骇人言论的发出者竟是一名小小少女。
只见女孩约摸十余岁年纪，年龄大抵与二皇子相仿，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哭得有些肿胀，朱唇紧抿、眉目紧锁，本是正扑身欲与人群里的一名差役抢夺佩刀，此时闻道有人疾呼，便回转过脸来，正对上清鹭着急的面庞。
见有人出言劝勉性命，少女对清鹭全身一个打量，便立时放下正捉着官役佩刀的手，扑通一声转身跪在清鹭面前连连叩头道：“小姐，小姐穿着金贵，定是府户人家的女眷，如今小姐既不忍璃儿丧命，可见小姐是良善之人，还请小姐秉承公义，救上璃儿一救！”
“你且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清鹭扶起少女道，她本想着拦下自戕之人便罢，如今看来，若想救人，便是只能一救到底了。
“小姐，晴璃本南部边邑人氏，虽然自小家贫，但父仁母慈，一贯亦不自以为苦。数月前母亲忽患恶疾，父亲为筹钱与母亲治病，便只身北上，想着到国中大城的亲戚那里借些款项，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归”少女抽噎着，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遭遇，晶莹的泪珠随着悲痛的语调接连落下，让人目不忍视。
清鹭抬手轻抚少女颤抖不已的双肩：“莫急，慢慢道来便是。”
“嗯，”少女握紧拄着地面的双手成拳，强压下咽喉中的哽咽，继续说道“因无钱治病，母亲最终数日而亡，晴璃便葬了母亲，亦只身北上寻父，因无盘缠，便是一路乞讨至此，在此地却被府衙刁难，竟然连乞讨也是不准，莫不是生生断了晴璃的活路么？”
说及此处，少女终究是难掩哀恸，失声大哭，一颗颗泪珠狠狠砸在地上，被泪水浸湿的尘埃瞬间凝结成一粒粒泥珠，仿佛应和着少女命不由人的悲鸣之心。
清鹭回肘，正欲拿了帕子替面前的女孩揩去泗流的泪水，却碰上囊袋里一枚硬当当的东西，一触之下方想起自己原还有着这样的物件。
那囊袋里所装的正是一枚小小仙尊。原是才入了烟城歇下时巧灵便送来的，说是大皇子见清鹭在寺院里久入殿宇，猜度她定是敬虔神仙之人，于是便差人昨晚先赶到烟城，遍寻上好的金铺得了一套纯金小仙尊摆设，待一众刚到烟城时便吩咐了她给清鹭送来，陈说外不忘加言让清鹭笑纳。
见着是这般贵重的物件，清鹭本是想着婉拒，但毕竟是大皇子连夜差人寻得，送来的人又是皇后身边的丫头，自己再拒恐怕与皇家伤了和气，于是便只得诺诺接下。出门时顺手便带了一枚顺道把玩，不想此时却是真正排上了用场。
“姑娘莫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也说父慈母仁，现在如此轻生其不辜负了他们一番养育之恩，”清鹭探囊取物，掏出小仙尊便塞与少女手中：“这物件你且拿去，换了银钱度日，莫要再起什么轻生之念，只要肯努力，便定有生活下去的希望。”
见晴璃平白得了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一旁的官役不满道：“小姐自是慷慨，却难免此般闲杂人等平白长了不劳而获之念，日后贪得无厌起来，怕是又生出什么事端搅扰了市面安宁。”
“哦？”清鹭看向说话的官役，刚刚还凶神恶煞，现下却除却不满不敢表露丝毫不恭，想也是衣装论人、欺弱恃强之辈，怎的就在遗岚这样的大国里就了这安护社会的官位，在其位不谋其职便罢，竟还在职忤职起来。
思及此处，清鹭便开口应下了这本不想应之话道：“民女冒昧，不知行善亦能使得世道不安，亦不知这位姑娘是何处得罪诸位官爷，竟是连讨口饭吃也能招致杀身之祸？”
清鹭就事说理，毫不相让，官役却丝毫不显理亏之态，反而振振有词道：“我大哉遗岚，盛世升平，烟城此地，亦是近京繁华之处，合当昭显遗岚繁荣气象，且烟城之地，合城之内无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
论及本城本邑，官役不由挺挺胸，以骄傲之态续言结语：“如此，怎能容破衣烂衫之人污损城邦风貌，又怎能容边邑人碍了烟城人眼界。此外，此女乃是自绝，并非‘杀身’。姑娘看也是府第世家，还望多加注意言辞”。
“原来如此，民女愚昧，见教了，”清鹭低头，以谦谦之态接口道“原来遗岚之盛世乃富人之盛世非穷人之盛世，乃烟城人之盛世非边邑人之盛世。富人行于街市当视之以国民以人伦相待，穷人讨要生活当视之以犬马以暴喝相逐，烟城人当以礼相待，边邑人当以武相斥。官府不但不一视同仁、扶贫立弱以期全民皆富，反而区别对待、逼人致死谓之‘城邦风貌’。”
清鹭继续作思索受教状结语道：“如是，从此穷人尽死而富人尽留，果然国不见贫者，此所谓‘盛世繁荣’是矣；从此边邑人受斥于各大城人渐渐再无关‘遗岚国民’之称，果然遗岚无境，此所谓‘国土无疆’是矣”。
官役见清鹭态度谦和，且听了“见教”一言，本以为清鹭已经接受了他所说的事理，却不想清鹭短短数句便揭穿了他的诡辩，且词词正中要害、句句话在锋口，一时气结，却又无可辩驳，虽是怒从心起，但清鹭虽不是本城中人，却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非商即宦，自己就着这偏生多留的心眼，也知道最好是莫要有所得罪。
见官役辩驳不过却也不多加滋事，清鹭于是牵了少女的手出了人群，及至四人渐渐远离事发之处，清鹭才松了少女的手道：“便在此别过了，姑娘可要记得方才的话，一面寻着令尊，一面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说罢便转身欲走。
“小姐！”晴璃又是一个下跪，紧紧抱住想要离去的清鹭的腿哭道：“小姐不知，方才晴璃言语匆忙，未及说出全部境况。其实边邑与国中繁华之地相隔，到达此处之前，僻远之地多有山贼，一路寻找未果，晴璃已知家父多半不在人世，只是心下执拗，一定要寻到都城方肯罢休，现在行至烟城仍不见父亲踪迹，晴璃已经死心。方才晴璃一命为小姐所救，还望小姐收留，晴璃甘愿侍候小姐一生。”
“姑娘不是在这边还有亲戚么，不如找到亲戚投奔，或是回乡也可，为何定要为人仆婢？”无欢见状道，边是伸手去扶晴璃边是给青桐递了个眼色。
“不，小姐不答应，晴璃便是不起。晴璃已无父无母，再不愿返乡，至于投奔亲戚，大城人家如何行事小姐便也眼见了，纵使找到他们，恐日后处境还不如与人为婢，况乎是跟着小姐这样的主子，便是死了也值！”晴璃紧紧夹住胳膊，任劝任扶就是不起。
青桐上前，探手也是欲扶起晴璃，却是在触到她手腕的一瞬间反手扣住，只见晴璃“啊！”的一声便撤下抱着清鹭的双手，跌坐在地，紧紧地握住手腕被击之处，脸上方才哭诉流出的泪水尚未风干，当下里吃痛流出的泪水又蜿蜒下来，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青桐！”见晴璃满面痛苦，清鹭于是含愠出言，又是扶起晴璃道：“姑娘莫怕，他身为侍卫，习武之人的一时性急定是有的，你莫要怪他。”
方才无欢、青桐之间的神色交流她怎是没有看见，其实她也是不无估量，这件事事发确似巧合，但这般执意相随还是让人忍不住怀疑起其目的性，可即便如此，以相击的方式来测试一个姑娘家是否会武也实在粗暴。
“进来吧。”清鹭正正身子，清声应道，顺带略顿一眼不忘瞟向已然侍立在侧的晴璃，但见她听闻“大皇子”三字竟无丝毫讶异震惊之色，亦无不知所措之态，心下又是暗赞一声好定力。
无欢、青桐再怎么也是芜相府出来的人，纵是亲近，清鹭那复国复仇掏心底的话若是要对着他们说出去也还是有些顾忌，唯有这晴璃是自己亲手收的，莫说从方才便是自骨子里透着一股自己捉摸不透亦欣赏不已的意韵，单是凭着这般镇定，日后倒也可算作身边的膀臂。
清鹭又是轻叹一声，她确是不想一人牵涉其中，但如此大计单凭她一力怎能就这般简单的成了，岂是容自己说不牵涉谁就不牵涉谁的。相遇即是命数，她是一向本着求静顺命的心思，但却只是怕一朝抬笔，又是错写了别人的故事。
“小姐可是觉得闷了，大皇子差奴婢来正是欲邀小姐往烟华楼小酌。一个时辰之后，还请小姐赏光赴宴。”巧灵道。虽是福着见礼，但就着清鹭的一声轻叹，她一番话道去却是得体到让人无法拒绝。
清鹭浅笑，果不愧是皇后身边的丫头，不知这巧灵口下手中，还有什么事是办不妥的，也罢，她本就想着晚上也要领略下这烟城之夜，现下有人相邀，反省了她掏了荷包。这般想着也就应下道：“如此，便不辜负皇子美意，清鹭一定按时赴约。”
“如此，巧灵便代皇子谢过姑娘了。”巧灵这事办得顺畅，说毕便妥帖退了出去。
“小姐，大皇子吩咐将这身着装交予小姐，说是小姐穿上，一定艳压群芳。”巧灵方被打发出去，青桐却又闪身进来，手中正拿着一套女款夏装，不大不小正和着清鹭这般年纪的身量。
清鹭看看青桐递上的衣服，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奇怪怎的这青桐一声禀报竟是去上这般许久，原是被大皇子唤住去取了衣服。只是大皇子这般事事讨巧、热情有加倒真让她不知该怎样办才好，罢了，这次便依着他的心意穿上便罢，下次定要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说道清楚。
晚间十分，清鹭穿着雾骐赠与的衣装，带着青桐三人一同赴宴。
这烟城之繁华发达，在其日夜生活中便可见一斑，不仅白日里行人熙熙攘攘，就连夜间里也是灯火通明，酒楼茶肆状如不夜，烟柳尽妍、花月争艳，“烟城”此名，亦有因此得来之说。
而烟华楼此楼，更是烟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娱乐去处，楼内除却烹调一流深得称赞，更有歌舞戏耍以娱宾客，莫说深得本城人追捧，就是外来客商，也莫不争相入楼一睹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