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该入学的年龄,他母亲开始教他数数。几天后,他发现他就能从1数到100了。又过了几天,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熟练地倒着数,就兴奋地跑到他母亲跟前,转着圈数了起来。一辈子,他也忘不了当时兴奋的样子,直到现在,还有那时见过他的和熟知他的大人见到他时,还说他小时侯能够倒着数数。
他的母亲此时是小学的老师,教的是高年级。
在他的眼中,他母亲对待她的学生是非常严厉的,体罚学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留给他的印象特别深的,是他母亲的学生通常都很怕她。他记得他母亲曾跟他说:“只要我的同学看见我打老远往教室这边来,就立即变得鸦雀无声,他们见了我不敢不听话,叫干嘛干嘛。”但面对他的母亲,他却从来没有那样的感觉。
报名后,他母亲问他,老师问你什么了?他说,,一只羊有几条腿,也太简单了吧。
他母亲笑了。
入学了,第一次走在校园的路上,只见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校舍、美丽的花圃、cao场,还有那么多男生女生们,呈现在他眼前的所有这一切似乎为他所未见——那有着何等强烈的新鲜感啊|第一次走进宽敞的教室里,领到新的课本,看着那漂亮的色彩、画面,闻着那散发着的油墨香味,令他不断地摩挲着,久久地久久地不愿放下。
从文具盒中取出一块橡皮,放在鼻中闻,即使在长大成人后,他依然会时不时地拿出橡皮什么的把玩一番,以唤起他对童年的回忆。
他很羡慕邻桌一个同学坐的是一把竹椅子,就忍不住课间趁他不在时坐在上面狠狠地舒服了一把。
他就读的是一所农村小学,当时的条件是不可想象的,教室的门窗破败不堪,一到冬天,有一些之前玻璃破碎的窗户,只能糊上报纸,教室里的书桌都是用砖块支起的水泥板,趴在上面冰凉冰凉的,此时他们这些学生只能寄希望于老师少布置一些作业。
在这样条件下读书的黄蕴,很快迎来了1982年的春节。
正月初一那天,他走进影院看电视录象《武松》,他忘不了,久久地站在电视机跟前的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要看刚刚在县城出现的电视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教室里的书桌比较少,三个同学趴在一张桌子上,很挤,小板凳、小椅子都是同学自各从家里带来的。
他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的同学挤在一间教室里,特别的兴奋,听着周围同学的不同声音,看着不同相貌、着装的同学,他在他们中间,他感到了他的存在。过了很多年,他才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孤单,也才最让他怀念他能生活在有那么多同学簇拥在他周围的那些年——他的学生时代。
上课了。
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虽然还有同学在说话,但声音放低了很多,一个约摸三十十来岁的年轻人拿着课本和粉笔盒走进了教室,站在了讲台上。“我是你们一二班的班主任,姓李,教你们语文,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谁谁应一声,王坤?”李老师拿着点名册。
“到。”一个男同学应声答。
“江小雪?”
“来了。”一个女同学说。
“还小雨呢。”坐末排的一个同学说。
同学们都笑了。
“不要乱,我继续点名,许文治?”
人说三尺讲台,在他眼中,那很高很高的,看着老师站在上面,他一下子感到老师的身影更加高大起来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也要站在讲台上,一定要找到站在那个讲台上的感觉。
花名册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在想老师手中的那个东西,他没有听老师在念的每一个名字。
“黄蕴——”老师在点他的名字。
他听到了老师在点令他非常熟悉的他的名字,点到他熟悉的他自己名字的声音没有随着他的“游走”而荡来荡去。
“哎——”他答应着。
“声音不要跟蚊子嗯嗯得听不清,大点声。”老师说。
“哎——”他再次答应。
哦,我也会大声?他好像很诧异。
不知不觉间老师点完了名,他的“神游”也到此结束了,他没有像老师那样差不多知道了同学们的名字,他不知道全班的大部分同学都叫什么名字,甚至过去很久也不知道。
老师背过身去,面向黑板,从粉笔盒中取出了白色的粉笔写着什么。
他拿着教鞭指着刚写在黑板上的几个字,说:“我叫李希河,你们以后就叫我李老师,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语文。”
下课了,当下课的铃声敲响,当李老师那句“下课了”的话语还没有完全的落地,同学们就“轰”的一声跑出教室,男生们有的在玩陀螺、有的在滚铁环、有的在叨击「斗击」女生们有的在跳皮筋、有的在跳绳、有的在踢毽子踢毽子。那是一种用棉布和一枚方孔铜钱、再用几根花公鸡的毛做成的毽子。和童年的玩伴们一起玩,我有时能踢上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都不让毽子掉地呢。还能踢出许多花样来,急得那些小伙伴们在一边直跺脚。这样的玩物,如今怕是极难再见到了。
还有跳橡皮筋。三五个人一组,由两个人将橡皮筋拉得崩直,然后站在原地不能动。其余的人就围着这条橡皮筋跳出各种花样。随着游戏的深入,橡皮筋也越拉越高,难度一点点加大。最后,橡皮筋移至脖颈,甚至举过头顶。可她们居然还能够灵巧的倒立翻身,跳来跃去,从容漂亮地完成那些,现在想想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而那时的她们,个个都出落得相当苗条匀称。现在想来,这应该和她们跳橡皮筋有着密切的关系。
黄蕴也玩起了滚铁环、和其他同学叨击,他的平衡能力很差,没有几下他就坚持不住了。
上课铃声还没有敲响,他就急不可待的回到教室,试着站在三尺讲台上,心里在想,老师站在这儿的感觉一定和此时的他很相似吧。
他没有想到,第一天来到学校就让我出了洋相。
课间,内急,他闯入了女茅寺「厕所」.女茅寺「厕所」里的几个女同学猛然间看见他闯进来了,尖叫着,惊吓地纷纷提上裤子,看见她们惊慌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错地方了,但他仍然不管不顾,掏出xiaojiji旁若无人地尿起来,她们马上哄笑着把他围起来,边拍手边喊:“羞不羞,羞不羞”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在那时就已经表现出的执拗的性子会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
那时,他就喜欢上了收听广播。他是从收听《小喇叭》开始的,至今当再次听到“哒嘀哒,哒嘀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时,依然倍感亲切。
不知什么原因,他口中发出的某些音节是不清楚的,小时侯尤为明显,似乎舌头短了半截。于是,他几乎不主动与人交流,往往为别人听不清自己说什么而苦恼。
有一次,他母亲叫他去邻居家借簸箕。在去的路上,他反复念叨着,努力使自己说得更清楚。事后,他还亲自查了字典,看这个东西的准确读音究竟是什么。这件事对他来说是非常恐怖的。
或许是这样,他非常羡慕别人有一副好嗓子。在语文课上,每当张艳霞等同学朗读课文时,他总是一个一个字看着所朗读的课文,认真倾听着,无比陶醉,或许是这样,他逐渐喜欢上了收听广播和看影视话剧,并能一口说出当下一大批著名主持人和优秀配音演员的名字,如夏青、虹云、孙晓梅、童自荣、盖文源、杨成纯、乔榛、严崇德、刘广宁、丁建华、王建新、曹雷、翁振兴、施融,常常被那传出的声音和影片中精彩对白而陶醉。
色彩、气味、声音、文字、画面,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比强烈地吸引着他,激起无穷的想象和时刻保持着的新鲜感,最终引领着他走上创作的道路。
在课堂上,学到的每一个字、词和每一句话,包括一入学就要学的拼音,配上插图,在他感觉里,都显得那么形象、生动、具体,比如学“哥哥挑一担水”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就真的浮现出一个大哥哥挑着一担水的画面,再比如当学到“元、角、分”时,在他眼中,就会呈现出发行的各种纸币、硬币,还都是崭新崭新的,并充满着鲜活的生命。那个时候学到的字、词、句有很多直到今天依然还能够大段大段背出来。
那时的他,有幸赶上小人书在他们这个小县城留下的最后辉煌。
那个时候,只要他手中还攥有几个钢蹦儿,都情不自禁地在小人书摊前泡上半天,常常弄得他是,除了用来看书、买书,就再也不知道手中的零花钱其实还可以有别的花销。
栩栩如生的画面配上通俗而简洁的文字,让他知道了泱泱中华五千年拥有的灿烂文明,还有那么多来自正史的野史的民间的故事——他迷上了历史。
正是由于大量阅读这些根据现当代小说、通俗历史小说和四大古典名著改变的小人书,使他在小学阶段就怀着极大兴趣阅读了很多原作,像《365夜故事》、《安徒生童话》、《杨家将》、《说岳传》、《隋唐演义》、《李自成》、《包公案》等等,远远地超出了同龄人阅读范围。
从这些读物中,使他明白了许多事理,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
在一次语文课上,当他们学生字“她”的时候,老师讲:“她,指第三者的女性,她,她们,如果是男性,就要用单人旁的‘他’。”一个同学问,如果男女都有,应该用哪一个?”“还应该用单人旁的‘他’。”老师说。“为什么呢?”那个同学又问,老师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没有回答,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回答,其实在近代才出现这个“她”,他相信他是能解释清楚的。
红旗小学到住的窑厂没有多远,每到放学的时候,他就和几个同学一块回去。那个时候的同学们不管多小、路有多远,几乎没有家长接送的。
每次跟随着其他同学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他们总是有说有笑。
每个同学都有一两个最好的同学、玩伴,他们就这样一块上学一块回去,他当时最好的同学就是他的一个同桌,叫徐建军。
每天,他都是和徐建军一块走在放学的路上。
“夜儿个「昨天」,我找你玩,你不在?”他说。
“我串亲戚去了。”徐建军说。
“吃了饭你来姚仓「窑厂」找我,我们一块摔泥巴?”
“中。”
吃了晌午饭,离上学的时间还早,徐建军就来找他了。
“黄蕴,黄蕴——”徐建军来叫他了。
“吃了吗?”看见黄蕴走了出来,他问。
“木牛「没有」。”
“你刺「吃」了?”
“刺「吃」了。”
“刺「吃」的什么?”
“刺「吃」的胡度「稀饭」。”
“大晌午的刺「吃」什么胡度「稀饭」啊?”
“你刺「吃」什么?”
“芝麻叶面条。”
“进来,别在外面说话?”他父亲说。
“叔叔好。”
“刺「吃」点儿?”
“刺「吃」过了。”
他坐在灶屋「厨房」里,地上是一地劈柴,那是他父亲用斧子劈砍后搬到灶屋里的。
“你还会烧锅?”徐建军说。
“木「没」,我只会往里面塞木柴,火不灭就行了。”
他拉着风箱。
饭熟了。
他母亲拿起那种带点儿黄头儿的、边上有两条蓝色的线的碗给我们盛饭。
饭后,他们一产正西「一直往西走」来到了一堆沙子跟前。
“我给你做凉粉吃。”
于是,他在沙堆上浇上一点水,做起了“凉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