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自从雁南楼初遇,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不只是从何时起,晏羽已经习惯了这样默默地注视。就好像这样清冷的人儿,本不是他这样的凡人所能企及。
破风声一道道的响起,为首的黑衣人正是当日被晏羽派出解决卉州侯的元成。元成表情严谨的跪在地上,从袖口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晏羽,晏羽看后,表情凝重,愣了半响,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堂堂一州之侯,岂会轻易被杀?转身将文书给了飘身而下的雨寒,“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鉴延三年八月十五,卉州侯反、留州侯反,‘宏昌事变’爆发,持续数月,旷世持久,流血漂橹。腊月初十先皇十八子,成举王晏羽登基,废皇帝晏歌饮鸩自尽,次年改国号‘宏昌’,此为宏昌元年……”
“更朝初期,朝堂江湖纠葛甚乱,先朝‘威御将军’李昭然之子李硕不负皇命率众平反……宏昌元年四月,吾皇颁旨,四海与朝廷皆为一家,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周边小国,‘皆为朕之手足’……期年之后,宏昌王朝再次达到国力、疆域鼎盛……”
“宏昌五十三年六月,圣贤帝晏羽无疾驾崩,终年七十五岁,在位五十三年勤政爱民,视天下人为一家,聪慧过人、圣贤无双,史称‘宏昌之治’,世人称其‘圣贤帝’,因酷爱上古神兽玄武,又被民称为‘玄武大帝’,惜其后位一生空悬,后人众说纷纭,有道是‘痴心一袖手江湖女子’……”
——《霁史》……
“哈哈哈……哈哈哈……朕的小十八,你果然按耐不住了,南宫门主说的对啊,赵丞相也说得对啊……哈哈哈,朕之前真是看错了你啊……朕以为你不过是玩心重了些,没想到啊没想到……朕真的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朕给了你王爷的尊贵,给了你出入宫门无阻的自由,给了你富贵可敌皇宫的王府……释先,你说说,你自己来说,你还想要朕给你什么?”晏歌黄色的龙袍还未换下,在城头上望着城下,一片银甲,银光冲天,那是羽字军;一片白衣,风华绝世,那是寒陌门众弟子;一片黑衣,浑厚凝重,那是暗卫,晏歌死死的攥着身后晏汐的手,也并不管后者是如何拼命的试图挣脱禁锢。许久,晏汐停止徒劳的努力,望向城下,突然与一双平凡的眼眸对视,澄澈干净的黑色眸子,但却拥有着蓝天般的深远和温暖。一瞬间,一种来自灵魂之中的怀念冲上心头。晏汐愣住了。
“是啊,皇兄的确允了羽许多,但是皇兄的确应该好好想一想,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吗?还是那些云烟一般的浮华只不过是皇兄防止臣弟谋反的安慰?”晏羽冷笑。
“呵呵,释先怕吗?”晏歌凄然一笑。
“自然是不怕的,皇兄怕吗?”晏羽唇边一抹不明所以的弧度,反问道。
“为兄……自然也是不怕的……”晏歌鹰目闭了闭,不知为何,语气中带有了一丝怀念。
“既然我们都不怕,那么,做弟弟的,得罪了……羽字军听令,攻城!”
“暗卫听令,攻城!”暗卫之首元成紧接着下发命令,接着除了他本身之外的黑衣暗卫全部消失在空气中。
雨寒站在长寂、擎昌身边,说是站,却双脚悬空,闭目不语,她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最利的刃,自然要斩最有分量的人……
“呵呵呵……”晏歌望着消失的暗卫和整齐划一的羽字军,不怒反笑,“呵呵呵,将南宫门主留给朕的东西拿出来……契约,应该生效了……呵呵呵呵呵……”
晏汐下意识的看向前者,心下一凉,看着他野兽一般的偏执与疯狂,晏汐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身后的小厮递过来一个白玉小瓶和一只短箫,接着皇城上方的众人都掏出了类似的容器,白色的粉末自城头洒下,开始并无反应,晏歌身边的近侍将短箫置于唇边吹奏之时,城下被粉末沾染的众人开始变得狰狞欲死。
“哈哈哈……南宫门主的蛊虫幼虫果然好用……哈哈哈,朕真是领教到了……哈哈……”
父亲……长寂心下一凉。晏汐则看向野兽般的皇帝。
“晏歌你疯了!!城下有你的士兵百姓!!”晏羽双目欲裂,狠斥道。
“呵呵呵,兄弟都靠不住……百姓士兵又有何用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城下的暗卫之首元成望向美目含痛的晏汐,为什么?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为什么?明明离得这么远,他元成为何可以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她无边无尽的哀伤??她为何会难过?她不是那狗皇帝的妃子吗??
晏汐循着那道注视她的眸光回望,又是那双平凡却惊心动魄的眼眸,她忽然……不想让他难过……晏汐望着下方痛不欲生的兵士,耳畔的风声和箫声好像嘲笑,城下是那个给她亲切的少年,给她温暖的晏羽,给她震撼的雨寒。晏汐做了一个,她今生今世最为庆幸的事情……
“汐儿!!——”晏歌的大吼响在耳畔,晏汐决绝的倩影自城头飘下,手中握着夺来的短箫。
“停下!停下!!”晏羽急急的召唤弓手停止放箭,但是零星的剑羽还是射穿了晏汐的身体。晏羽来不及反应,身边的元成却好像黑箭一般飞射而去,远远的接住了她飘飞的身体。
“汐儿!!汐儿……”晏歌如野兽一般的嘶吼,晏羽大喝一声攻城,不知为何,对于那个本没有多少感情的姐姐,他忽然眼眶有一些温热。伴随着剑羽落下,晏歌的最后一声嘶吼生生压成了呜咽,“回城,皇上受伤了……!!”
晏汐躺在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怀抱,嘴里不可控制的溢出鲜血,滴在元成的玄黑色袍子上,渲染出一朵朵更加深邃的花。元成只觉得身体中破碎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回归,眼前是属于他和她的种种过往。“燕潮,晏汐……”“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应你三生,下一世也去寻你如何?……”
晏汐听着晏歌的嘶吼,忽然之间有些感动,她用冰凉的指尖抚向元成下巴处一处不美观的褶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人皮……面具?”
元成,也是燕潮点头,晏汐仰头看向血染的苍穹,唇角带笑,缓缓闭上了她那双倾世眼眸。
“所有欠下的……迟早是要换的……”燕潮抱着女孩起身,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也许是因为表情太过狰狞,面具飘下,终于,那张晏汐心心念念了浮生的俊美脸庞,重新,立于了蓝天之下!“好久不见,我的女孩儿……”他缓缓道。
很久以前,也是后来的后来,晏汐说:我不知道元成与我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反正我总是觉得他身上有着从未有过的熟悉感觉,尽管我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一切的一切,事实,结局,宿命,我都无从知晓。再一次见到晏羽时,他身后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孩,我只觉得不应该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我只觉得不只是寒陌门门主那样的简单。到了我的最后,我也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想,聪明如我,应该猜的差不多……
晏歌的结局应该差不多就是那样了,我看着他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嘶吼,鹰目里难得的红色的血丝和本应该不被世人所发现的泪光。那一刻,我真的感动了。我甚至有些可怜晏歌,但是如果真的给我来世,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选择,是的,依旧不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拥有着就算男人也叹为观止的智慧,但是,却变成了,这世间最最愚蠢的人。
再次看见尘空大师的时候,已经是那年深秋了。都道人生如戏,不知何去何从,但我却提前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啊,呵呵。尘空大师什么也没说,镀金线的袈裟在身上闪闪发亮,大师默默看了看我,然后转身,慢慢踱进那一片秋叶中。最后消失不见。我只是想听听大师怎么说,于是在身后唤老僧的名号:“尘空大师——”
我的声音在秋风里吹得支离破碎,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师的名讳,在我叫起来,都好像“成空”一般,成空成空,万事成空……
我并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那双让我心心念念了余生的眼眸,澄澈干净的黑色眸子,但却拥有着蓝天般的深远和温暖。好像洒满了阳光。但是,自从那年,天下不断易主,江湖不平,血液洒满长空之后,那湛蓝的天,在我看来,变得那样灼热。阳光也不再温暖。我不敢抬头,怕想起了那些蓝色的记忆,怕想起了,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少年。
那时天空阴翳,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蓝色,可惜了天空,配不上我的少年。我多可悲啊,在最后的最后,看不见了那年澄澈的蓝天。也罢,最好今生都不要再见了,免得更多的人看见了伤心。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浩大,没想到,江山命运多舛,记得我还曾对晏歌说过,一切皆有可能,没想到我只是为了敷衍他的无意话,就这样印证了不知道究竟是可笑、抑或是可悲的现实。血染长空,兵戈逼城。一片银甲,银光冲天,那是羽字军;一片白衣,风华绝世,那是寒陌门众弟子;一片黑衣,浑厚凝重,那是暗卫。
再后来,我忘记了是浮在半空,还是在梦中望向这一切的一切。反正最后,梦醒了,繁华过尽,台戏一场。曲终人散,满地寂然,我的梦,就此走到了尽头,那边锣鼓重新敲响,再次重复从快乐走到心碎的过程,新的观众重又聚齐,无关无痛无恙无情绪的看着一场场的戏,而最后的我也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红尘醉人在别人的戏中流着自己的眼泪。
后来,我也同样的忘了是在梦中还是亲身而临,反正那开满彼岸的曼珠沙华我看到了,但是我没有找到我的少年。也许是我做过的错事太多了吧,又或许是喜爱和平的他不开心了。总之我就是这样一个红颜祸水。我也不知道我祸了多少人,总之,我原本一心一意的想要复仇的人生,在见到那双眼睛的一刹那失去了意义。我笑了,笑的我好想哭。真可悲啊。我就这样厌倦了我,晏汐,宏孝五公主的一生。
还有来生的吧,我应你三生,下一世,我自会去寻你。至于现在,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