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应该只有几个月大吧……”忘尘微笑着,突然轻轻说道,却引来了雨寒的诧异不已。
忘尘分外凄然的笑了笑:“宏孝初年的那时候,先皇晏宸听从了那时二皇子晏孝的谗言,将周边以昔国马首是瞻的小国尽数除掉。”理所当然的看见雨寒的表情巨变,黑亮漂亮的眸子似乎蓄满了浓稠而又胶着的哀痛,缓缓地流淌,忘尘心下一紧,那都是他造下的孽啊和所犯下的罪过,只可惜这世上唯有时光不能复来,所犯下的错,他只能从这个比他的儿子还要小的女孩身上去弥补,只可惜,即便是这样,也让她见识了杀戮、与这世间道道、种种的残忍。
“你的父王,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令人尊敬的王者……”忘尘在雨寒的目光中,开始讲述曾经的曾经……
那时候,晏宸不过是霁朝几国之一的国主,只不过是因为那时的宸国较大,所以王权较为集中,只是,“宸”本为君主、帝王之意,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昔国国主,那个才情无双的男人的失败,也许他本就不适合做一个王,因为,妻、儿、臣、社稷、家国……他所在意的东西太多啦,而一个真正的国君,必须舍得一切。
二王子晏孝在王储之位的诱惑下,进谏宸王晏宸,将昔国等周边小国,本来晏宸并不打算如此,但是。那一日,雨寒,不,是沐晚儿,那个昔国千年难遇的、三岁便会张口说话的神眷公主,即将在昔王百年之后登上女帝之位的小公主,拥有着霁朝之前的上古皇室血脉,自从诞生那日,那时的忘尘、大夫燕陵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证了晏宸——那个号称“泱泱霁朝千古帝王”的所谓明帝鬓间的白发飞速的增长,而他的独子燕潮与皇室五公主的爱恋他也不是不清楚。绝世才华的沐晚儿让得晏宸——那个自私的帝王感到不安,毕竟据前去道喜的使者回报,那是三个月便会说话、五个月大的时候,抱她在怀便会眼睛随着奏折而一行行的有序移动。这才几个月便会拥有着这等的惊世早慧,若是放任其成长,那岂不是终有一天会威胁到他晏宸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皇位,这普天之下最最尊贵的御座?
那时候的燕陵得到的命令是“尽而诛之……”于是那个火光冲天、人声嘈杂的夜,就此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深知那个令天下女人向往的美男子君主昔王身后护着的婴孩,便是那“神眷公主”、昔国未来的女帝,他的命令中,值得强调的便是那婴孩,必须死!那女婴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燕陵生活了这么几十载,那种由心底生出的恐惧和罪恶的感觉生生的将他包围起来,他害怕了,是的,他害怕了,昔王的反抗出乎他的意料,身侧的银色宝剑直刺年轻君王的胸口,甚至洞穿了他的身体,刺中了后面的孩子,君王怒了,燕陵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昔王以惊人的意志将胸口中包裹的剑拔出来,重新又刺入了燕陵的身体,武功足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燕陵,在那一刻毫无反抗之力,看着沾染了昔王和未来女帝两位帝王鲜血的剑重又刺入自己的胸膛,又眼睁睁的看着近侍狠狠地在昔王身前补了几刀,喷溅而出的鲜血,滚烫的,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血染龙袍,年轻的君王颀秀的黄袍身影在他染血的瞳仁里缓缓软倒在地,他看着早已失去意识的女婴,艰难的开口:“救她……”不知为何,也许是想让自己的罪孽浅一些吧……
此间事了,燕陵与被救下的女婴被关在同一间大牢之中,那腐朽的气息令的他永世难忘。他望着身后沉睡的婴孩,流下了忏悔的泪。与此同时,宫中传来消息,燕潮的卞海之战大获全胜,官升三级,皇上晋他为左相!荣归故里,他将小小的沐晚儿托付给了溯州皇城水源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中,请求那里的村民——昔国遗民抚养她长大,送她去的那一日,天空中阴云万里、微雨、薄寒。那位昔国年长的老阿公问他:“大人,这孩子,可有名姓?”
燕陵想了想:“微雨、薄寒,她叫雨寒。”
然后,带着左相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回到家乡。他的她面对着他对杀生的忏悔,轻轻的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拥抱,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然后,他在故乡的小屋子里隔着窗户纸看着外面的身影终于离开他的视线。耳畔她轻哼唱的乡音慢慢飘远在苍蓝色的苍穹之下,他知道,给他留下独子的结发妻子,陪了他走过这么多年的妻,在自己对于一个民族的屠杀之后,选择了离开。
那时候,他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泪流满面,武功足以盖世的他却并没有追出去,她的心已死,即便追了回来,在他身边也不会幸福,仅仅是傀儡一具,所以,他尊重她的选择和自由。如此数十载已过,她可好?燕陵每每想到,定是一脸泪水。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谁,抛了宿命埋了沙;谁,扛了命运守了她;谁,红印蹙眉,惊了风华;这一生直至白发未能将你存在抹杀,独独对你一往情深我无法假装。”
果然曾经有一位哲人说的对: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所能够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