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光果然跟段洪一起调到测试段了,平常很难再见到了……细算来,在Foxcon短短半年多的光景,曾经在龚经理麾下的七个精干,总是分分合合,始终能够留在我身边的,就只剩下谭元了……我真不知道,这是老天在眷顾我,还是在惩罚我……
或许,老天终究还是在眷顾我的吧,因为,倘若这次被调去测试段的是谭元,而不是邓光,我一定会非常难过的……我又何苦非要勉强自己忘记谭元呢,真到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这种思念的折磨,也是很难忍受的……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只要能时常见到他,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所以,我也在开始尝试着,不要刻意去躲他……
果然,谭元的态度,也是在随着我的态度而变化了。以前,当看到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天时,只要看到他在其中,我就不会过去,宁愿一个人待在一边发呆……他也是一样,看到一群同事在聚众聊天时,他原本是打算凑过来的,可一旦发现我也在其中,他就迅速走开了……而现在,我终于偶尔也会在他附近停留了,他便也不再刻意避开我了……
那天早上进车间开早会时,我居然就站在他旁边了:其实我当时是随机站的位置,一看他就在旁边,我其实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站后面去的,但我当时感觉的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的脚步……最终,我还就在他旁边站下了……
回想我们在E4楼栋学习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开早会时站在他旁边呢……但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站的这样近过……此刻,我的心跳,丝毫不亚于当初,只是那时候,我只有欣喜,而今,更多的是心痛……
当与谭元的关系略有缓解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没有新年刚来时那样糟糕了……一旦心情有所好转,就会发现,其实工作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无趣。这倒不是说我现在在工作上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了,而是我也会开始学着在上班时间给自己找点乐子了。这乐趣,正是来自那群韩国厂商。
晚上八点以后,老板们都下班了,只有我跟谭元两个继续上中班,继续陪厂商装机。期间,我跟谭元依然很少说话,大多时候,我都是在厂商旁边静静地坐着,而他,则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着偏贴机台,这瞅瞅,那看看,偶尔也独自一人发会儿呆……
一天,我正在独自出神,一位韩国经理终于开口跟我搭讪了:“Hello!”
“Hello!”我当时很意外,但还是礼貌性地回了一句。
“Engineer?(你是工程师吗?)”韩国经理问。
“Yes!”其实回答他的时候,我心里好惭愧,因为从前工程师在我的印象中还是比较厉害的角色,可如今到了Foxcon,我竟然也是所谓的“工程师”了,但我却什么都还不会呀……
“Nicetomeetyou!”韩国经理继续说道。看他那语调,似乎这句话翻译过来不是“很高兴见到你”,而译作“失敬失敬”更恰当了。
“Nicetomeetyou,too!”我回道。但此刻我开始心虚了,他可别再将话题继续了呀,我可只是勉强过了个英语四级,如今真的连日常口语都忘得差不多了,他要再说下去,我可招架不住啊……但一想到英语四级,我又要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与谭元有缘了,因为我跟他的四级成绩居然是一模一样呢,都是刚刚超过分数线十余分(436分)。
“What’syourname?”韩国经理又问。
“MynameisQinFang(覃芳),Andyou?”我回答。还好,这个我还是会的,不过我后悔自己习惯性地多说了后面那一句,因为对话若继续下去,我必会囧态百出。
“MynameisBaiChengxiong(白承熊).”韩国经理回答道。
“Whereareyoufrom?(你从哪里来?)Howdoyougohome?(你怎么回家?)”韩国经理转而继续问道。
“I'mfromShanxi(我来自陕西),Uh……”果然出糗了吧,我竟然连“我通过乘火车回家”这句话,都不知道如何用英语表达了……
“Bytrainorbyplane?”韩国经理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之处”,便用这样言简意赅的话语提示我。
“Bytrain.”我问答道,并对他略带尴尬地一笑。
……
第二天,负责翻译的郭成拿出一张纸摆在我面前说:“这群韩国人也知道杜甫、李白呢,并且对他们都很是仰慕,也想学学他们的诗了。麻烦你随便帮他们写一首吧,要简单的哦。”
“嗯,没问题!”我先是很惊讶,接着便毫不推辞就答应了。因为这才是我擅长的啊,让我写诗文,可比让我用英语对话要简单多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这首《静夜思》,应该是我印象当中最简单的一首诗了,所以我就将这首诗随手写了出来,并且我也知道韩国人几乎不懂汉语,所以我尽量写的工整,几乎是一笔一划来写了。
郭成将这首诗的大意首先给韩国厂商讲解了一遍,然后便教他们小声吟读。他们一个个围着机台旁边的办公桌,又是读,又是写,这学习唐诗的态度,可比他们装机的态度要好许多呀!
过了一会儿,郭成告诉我,这首诗也引发他们的思乡之情了……我真不知道这是李白的诗文太有感染力,还是他们也在矫情了……
其中有个名叫李湘列的韩国人,更是好学,他一有空就拉着我教他说汉语,并且时不时拿出他的笔记本,让我帮他再写首唐诗。
“教我中国话!”李湘列又开始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向我发出请求了。
“好啊,你想让我教你说什么?”我问。
“你随便!”他这几个字倒说的利落。
……
不过,不久我就发现,李湘列老让我教他汉语,不仅仅是出于好学,还因为他喜欢跟女孩子搭讪的缘故……但我不会介意这些的,因为,当他让我教他汉语时,谭元往往也会凑过来搀和一阵……我跟谭元,可难得有这样靠近的机会呀,这么一来,我反倒是要感激李湘列了……
最让我感到开心的是,每当我在李湘列的笔记本上写一首古诗后,过阵子回来看,就会发现谭元已经在下面注好了拼音……他倒是挺配合我教学啊……
冰雪似乎在开始消融了,我都开始有种错觉了,我跟谭元之间,是不是又可以慢慢回到从前了呢?
但事实上,我还是错了。
这天晚上,我正在跟李湘列闲聊,谭元不知何故,猛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而且还伴随“砰”地一声响……我非常惊恐的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询问附近的翻译才知,他是方才起身时动作太猛,被偏贴机台的门给磕伤了……
“你没事吧?”我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他一句。
“没事!”谭元漫不经心地说。但他还是不禁用手指摸了一下后背,伸过来一看,竟然有血迹……
我就更担心了,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观察他细微的举动,虽然表面上装作没事,可明显就是有些疼痛难忍了……
“你快出去,办公室应该还有人在,让他们帮你看看伤的怎样了啊。”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不用!”他还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尽管他总是这样冷冷地回答我,但我现在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么多了,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口会血流不止而使疼痛加剧……所以我自己出去了,听说门禁那儿有创可贴,我就直奔门禁去了。四楼门禁很客气的说创口贴已经用完了,暂时没有。我就再上五楼,五楼门禁还是同样的回答……我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下到三楼,三楼门禁总算是有创可贴了。我如获至宝,千恩万谢之后,便迅速奔四楼偏贴区而去……
“这是创可贴,你让李湘列去机台后面帮你贴上吧……”我将创可贴递给谭元说道。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递给他创可贴的那只手有点发抖……这是我刚才三处奔波,又走的太急的缘故,还是,我担心自己的关心又是多余,害怕他再给我一个冷冷的回应呢……
“不用贴!”他果然不领情,还是冷冷地回答我。
此刻我是真的忍不住要伤心了,我将创可贴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低下了头,没再说任何话……
但他很快就跟李湘列绕到了机台后面,最终还是将创可贴贴上了……
李湘列回来跟我比划说,谭元后背上的伤口虽然很长,但并不深,贴上创可贴止止血,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我听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晚上回去后,我又要独自伤心好一阵子了:我怎么这么傻呢,还一直为他的忽冷忽热而苦苦琢磨……也许,我自以为是的“热”,也终究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吧……对他来说,恐怕连我的关心都是多余的……
为什么,我会爱上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呢?我的心好冷!我虽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此刻,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我要彻底收起我的一往情深,做个冷漠的人,跟他完全成为两个世界的人……是的,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本不该再回来的……现在,我人虽然来了,但我的心,却是真的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