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季最后的雨总让我感到不舍。
向我告别了。
夏末秋初的最后一片落叶飘到我的书桌上来。它并没有枯黄,似乎结束得太早了,让人不安呢。
每一年,冬和夏总是交替着降临在这个南方不知名的小镇。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名字,这让我感到安全。就如我,永远都不会走到一些面具中去。
把自己藏起来。是比较不容易受伤的。这是我的道理。
我很少开口说话。很久以前,他们都以为我是哑巴,直到我说出第一句话。我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你作死!”那时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不同的表情。
后来我不记得那些场景了。因为她把我带走了。
我怔怔地把那片叶子拿起来,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把它夹在里面。
把书放回去的时候我觉得身后有动静,条件反射地扭过头。
林采琴站在我身后,迅速地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我猜她是想温柔地摸我的头发,但被我的动作吓到了。
她还是对我这样小心翼翼。
我慢慢地转回头,低头盯着我的书桌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走到我的床边坐下来,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地没有一点声响,像是怕惊动我后我就会拍着翅膀飞走。
我是她的骄傲,是她所有的虚荣。这点我十分清楚。
“靖靖……”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
我抬起头来看她。
“明天就走了?”
“恩。”依然是惯用的字来回答她。
“行李收拾好没?”
“恩”
“要不妈再帮你整理一下。”
“恩……”
她脸上泛起笑容,起身走到我那堆行李边。
其实哼完最后一个字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的行李已无需再整理。
她把我的衣服抱出来每件都重新折了一遍,又小心地放回去。她总是这样面面俱到又十分谨慎地帮我打理着一切,而我只是默默接受,从未说过一个谢字。
她是纺织厂的工人,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
我安静的性格让我有足够的精力埋头念书,为我换来了从小学到初三一只全镇第一的成绩。今年我又以优异的成绩被省级重点高中录取。
镇教育局的领导为此设宴请我的那天她脸上挂满了笑,嘴里不停地念叨:“林靖啊,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诶哟哦…是啊,”旁人都讥讽地应和,“看你那荒废的样子,你这辈子啊,也就得了这么个女儿啦。”
她总是毫不反抗地笑。这让我很生厌。
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荒废的母亲生了一个大有前途的状元林靖。但很多事都是他们不了解的。
只有我和她清楚我们真正的关系。
——从她收养我的那天起,我从来没有喊过她一声“妈”。
我记得我刚被她带到这里的时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她把唯一一盘炒肉让给我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说:“靖靖,叫一声妈妈可以吗?”我愤怒地将一桌饭菜全部掀翻在地,并朝她大吼:“我妈死了!!!”她愣了半响,终于俯下身,默默地清理地上的碎片,然后我就看见水泥地板上出现了两滴水痕。
那以后,“妈”就成了她一厢情愿的称呼。后来我便也不再计较了。
那天我没有一点愧疚,现在也没有。我的养母,林采琴,我不恨她也不爱她。但我恨我的生母,我会诅咒她一辈子。我绝不会叫第二个人妈妈,也不会感激任何一个同情我的人。这是这个世界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靖靖,”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随便吧。”我伸手去整理着我初中的课本。
她的脸上又露出笑容,起身走到房门口。站了良久又似乎想起什么一样转身:“要不,明天妈送送你。”
“不用。”我干脆地答,“白姗姗跟我一起。”
“诶,那就好。”她明显有些失望地离开我的房间。
我从书桌前站起来,又全身虚脱地瘫倒在床上。太过漫长的假期让我非常疲惫,我需要充实的生活。我想高中的生活会好些吧。闭上眼睛,只希望明天快点到来。
永远永远,都这样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束阳光刚好照在我脸上,橘色的。它随着我视觉的恢复逐渐聚拢。
我的床对着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天空里归去的飞鸟,灰色的翅膀,划出一条寂寞的线。
看看手表,刚好睡了半个小时。厨房里还传出叮当的声响。看来她是在准备一顿大餐。
手机震动起来。吃力地伸手按了接听键。
是白姗姗。
“林靖吗?”她问。
“恩。”
“你准备得如何了?”她的询问直接而礼貌。
“差不多了。”
“那好,明天十点我到你家喊你。”
“恩。”
“那我先挂了,拜。”
“恩,再见……”
在我说出最后这句话之前,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我只是冷笑了一声。
这条路很长。
只能自己走下去。一直走到命运的末端,不回头。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火车已经驶离了小镇两个小时。
靠在桌上睡了一觉后,我的头有些昏。幸而坐在靠窗的位置,吹进来的风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的短发被微微吹动,在领口的地方弄得我的脖子很痒。我伸手理了理它,尽量让它安定下来。
我在初三的时候剪掉了我的一头瀑布似的齐腰长发。我没有一点心疼的感觉,倒是班里的女生依依呀呀地装疼惜,其中一个典型代表就是白姗姗。后来我卖掉我剪下的头发买了一大堆参考资料,把所有的题目都做得烂熟。
白姗姗端了两碗方便面在我身边坐下来,把其中一碗推给我。
我礼貌地接过来。
“想什么呢?”她的询问很友好,仿佛我们是熟识的朋友。
“没什么。”我平静地答。
“呵呵…”她笑。
白姗姗笑起来实在是很好看。她总是梳着一条平整的马尾,穿着也算朴素,看起来纯洁美好。但就像是一片静美的草原,用力拨开绿色的植物,底下却是一片尸骸。
她低头吃了一口面,又抬起头来看窗外:“城市里的学校,什么样呢…”
我什么话也没说,专心吃着我的面。
我感觉她的视线又落回到我身上。
“在那样的大城市念书真好。是不是,林靖?”她似乎对我之前的不理睬有些怨气。
“恩,是吧。”出于礼貌,我应了一句。
我跟白姗姗不想多说话。我与她是同班同学,也是全镇仅有的两个考上省重点高中的人,所以我才会与她一同前往。
白姗姗又呵呵地笑起来:“快吃吧。我饿了。”
之后我们就各自吃面,没再讲话。
火车到站的时候白姗姗还在睡觉。我很用力才将她推醒。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我们拖着各自的行李箱走出火车站。高楼的阴影让我的视线暗下来。头顶是一缕分不出颜色的天空。
坐在出租车的车厢里,瘦长的建筑和无数交错的立交桥在我的瞳孔里移动。
城市,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奢华,冷酷。不过如此。
那幢白色的教学楼,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它就这样立着,和我一样,不会哭,也不会笑。
在教学楼大厅办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入学手续,我们才各自捏着一张白色的单子去宿舍楼领取钥匙。
“真可惜呢,我们俩不在一个班,也没分到一个宿舍。”白姗姗把领到的钥匙捏在手里。
“恩,是呢。”我应和道。心里感到有些庆幸。
“那么,我先回宿舍了,再见。”她说完便拖着行李箱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再见。”我也回应着走到楼梯口,爬上二楼。
找到自己的宿舍,用钥匙扭开门。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宿舍里有七张床已经铺上了床褥,只有一张下床还空着。我确信那就是我的床位,便直径走过去。
当我转身准备拉开行李箱时,才忽然看见对面床上坐着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的女生。实着吓了一跳。
她看见我惊悚的表情,尴尬地笑了一笑。然后礼貌地向我点头问好。她的五官还算标致,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林采琴。
我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我的表情。也回应地点了一下头。
“刚到吗?”她微笑着跟我搭话,声音轻轻的像要飘起来。
“恩。”我把行李箱中的垫褥抱出来铺在床上。
“需要帮忙吗?”她站起身来。
“谢谢,不用了。”我又转身把床单拿出来。
她扬起眉毛打量了我一遍:“你是四班的吧?”
“恩。”
宿管处登记的名单上显示,我的其他舍友都是同班,只有我跟她们不在一个班级。我觉得我的名字显得很突兀。
“我叫姚梦琳。”她自我介绍道。又偏了偏脑袋,“你呢?”
“嘭——”宿舍的门被撞开了。两三个女生依依呀呀地走进来。她们看见我都用不同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不再打招呼便回各自的床位去了。
一个染着红发的女生爬到我的上床,从枕头下摸出一根细长的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熟练地点燃。
我平静地拨开上头飘下的呛人的烟雾,看向姚梦琳。
“林靖。”我淡淡地答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