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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壹]SILENCE 第8章
书名：屿落 作者：消晓蕾 更新时间：2016-12-12 23:58 字数：3187
第8章我身体恢复可以去上课的那天，脸上依然是戴着口罩。
离开宿舍之前我凝视着镜子。——白色的口罩反射着昏暗的宿舍里少的可怜的光。它遮住了我一半的脸和我脸上还未恢复完毕的伤疤，让我在很短的几秒内忘记了自己的容貌。耳朵旁边口罩没有遮及的地方，还露出一小块淤青的皮肤。
我还未来得及修剪的头发刚好盖住了眼睛旁边和额头上的伤。——有过目可忘的新伤，也有永远也忘不了的，很多很多年前的伤。
我当然不可能再戴上一副墨镜之类的，只能把刘海尽量梳下来挡住眼睛，好让那些爱八卦的女生看不出我来。毕竟这样的时期，少点事总是好的。
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不是很有效果。这些八卦女生不但眼尖嘴快，消息灵通，而且相当聪明，想象力也很丰富。往往能把白的黑的真的假的都说到一块去。这是从众多的言情小说和偶像剧里学来的经验。不得不感叹，她们确实很有当三流电视剧导演的天赋。
“哎，那不是林静吗？不来上了几天课，如今打扮还那么奇怪。”
“哦呵呵。勾了帅哥在这里装大腕呗。”
“哎呀呀，她的确有那个天赋啊。还没成明星呢，明星那个陪床的习惯都有了，哈哈。”
“是啊。很多长的不怎地的明星不都是这么出来的吗？人家只是操练一下。”
“哎呀你们别瞎猜了，我告诉你们，”一个尖声气的女生压低了声音，示意那一群女生朝她凑过去，“我听说啊，林靖是怀了许哲的孩子，被任晟晖叫人打了。听说是打流产了，所以才几天没来上课。她那个脸啊，是见不得人！！”
然后听到的就是那群女生“原来如此”般的感叹：“哦，这样啊……”
“呵呵，有趣。”
“林靖那种女人，在我的意料之中。”
“呵呵。话又说回来，秦裴佳，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抱在怀里的牛津双语词典被我捏得很紧，感觉随时都会碎裂。指节微微泛着白色。
“这个嘛，”那个尖声气的被叫做秦裴佳的女生得意地笑着，“是重大新闻哦，所以要保密。”
“什么嘛，秦裴佳你真不够意思。”
“快说快说啊，我们保证替你保密。”
……
秦裴佳眯眼笑着，不接那些女生的招。
那些女生依然抱怨声四起。只是那些抱怨声立即便戛然而止。因为秦裴佳的一声惨叫几乎贯穿了整栋教学楼。
——我当时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在想：秦裴佳你怎么不去死！！
我知道什么东西终于在心里苏醒了。我忽然想起物理老师讲过的机械能守恒——一件物体本来是要狠狠砸裂地面，但它却反方向上升。它不是害怕，是在积蓄能量，好在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时把积蓄的所有势能在转化为动能释放出来。我想我的憎恨也是如此的，抑制了太久，能量就会越巨大。
在把手里那本厚重的牛津词典扔到秦裴佳脸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并不是一片空白，它好像被什么占领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秦裴佳的惨叫还在持续着。我看见几乎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向她拥过去，他们没有看我，但我确定现在他们终于注意到我了。
我此时站在教室的门口，还保持着把那本词典奋力扔出去的动作。白色的口罩遮住我脸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现在终于看到我了。当时你在兴奋地骄傲着关于我的留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我已经站在教室门口了呢？你不知道我已经听见你说的所有了吗？你不知道你已经彻底敲碎了束缚着我的怒火的那把锁了吗？！秦裴佳，你该死！！！你就是该死！是你把自己害死的！！！是你！是你！！！！！
你去死吧！我不在乎什么代价。此时我明白了，我的表情是在笑。她的死是我最大的乐趣。
我听见女生们恐惧的尖叫，觉得很快乐。
“啊！！！”大嗓门的副班长忽然叫起来，“她流血了！！她流血了！！！快去叫老师！！快！！！”
红色的血液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秦裴佳的鼻孔里奔涌出来，很快就浸没了她的整张脸和胸口的衣襟。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马上失声痛哭起来。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我忽然如梦初醒地颤了一下。——天！我在干什么！！
身材矮小的纪律委员连滚带爬地从人堆里跑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畏惧地看了我一眼，又踉踉跄跄地跑出教室，朝教师办公室跑去。我没有阻止他，我忽然发现我在发抖。
——秦裴佳的哭声让我感到很害怕。像是要贯穿我的身体，把心脏挖出来。我像一个罪犯一样蹲在原地，没有逃跑的力气。口罩也软绵绵地掉在地上，暴露出我整张丑陋的脸。
别班的学生也被吸引过来。他们的鞋子踩到了我的手。
我尖叫了一声。
那个男生没有向我道歉，甚至没有理会我，继续关注着此时的情形。
“林靖？！”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飘过来。
我转过头看见了她。
她把手伸给我：“你怎么了？你们班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
我一把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哭了。我看着她说：“……白姗姗，救我……”
……
傍晚的风很冷。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戴着那个被踩上了几个鞋印的口罩。
几个小时前，我被告知：我得到了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并且如果秦裴佳的父母起诉我的话，我还会被刑事拘留。
现在那对父母只是提出让我的监护人承担所有医疗费用，情况不是最糟糕。这是那个政教主任告诉我的。
我还听见他说：“现在，你的母亲也到了。”
我跟着他走到医院外面。然后我看到了林采琴。
她穿着她的那件旧外套，面黄肌瘦，像生病了一样。头发有些乱，不像是被风吹的，而是长途跋涉的标志。
在黄昏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缓缓地走到我身边，扯掉我的口罩，向我高高地扬起巴掌。
我以为那个耳光会很疼，但它迟迟没有打到我脸上。我知道，她是看到了我脸上的伤。
我正准备睁开眼睛，另一个耳光淬不及防地打在我伤的比较轻的另一边脸上。——那清脆的一声，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不像那个浓妆女打我的时候，“啪啪啪”，记得那么牢。
她只是打我，没有骂我，而且只打了一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除了这一次，从她收养我那天到现在她从没打过我——应该说，她从来不敢打我。我一直是一个可怕的小孩，可怕到让她随时对我小心翼翼。
那天我只看到她的背影，默默地跟着政教主任走进了那家医院。
秦裴佳的爸爸是一个穿着公务员制服的男人。林采琴一见到他就马上跪到了地上。
他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林采琴，无动于衷地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没有用的。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孩子伤成现在这样，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林采琴使劲拉着站在一边的我的裤脚，想让我也跪下来。但我只是冷笑，没有如她所愿。我笑那个男人。言行举止文质彬彬，其实内在肮脏得很。
“先生，”林采琴抬起头来，眼睛一闪一闪的，“求你了。我愿意承担所有医疗费用，要多少都给，就算倾家荡产。但请你们放过我女儿吧，她还那么小，你要是起诉她那她这辈子就毁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那个男人趾高气扬，“我女儿被你女儿打得鼻梁断裂，搞不好会毁容的！！你女儿好了，我们佳佳以后要怎么办？！为人父母的心情你应该能理解。”
“是的是的我理解，”林采琴谦卑地说道，“但请您放过我女儿，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告诉你，我们家不缺这点钱！！！不是每家人都像你们家这样！！”那个男人烦躁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人之常情！！！”
“咚——”
林采琴把头狠狠地磕在地板上，声音哽咽不清：“我求你了！就偿我的命吧！！我的命就在这里给你了！！！求你放过我女儿！！！”
“咚——”“咚——”“咚——”
……
那对父母最终放弃了对我的起诉。
那个男人看着脑门碰出血的林采琴说了一句话：“她要是死在这里我们负责不起！”
那晚我陪她住在宾馆里。
还完医药费以后她几乎身无分文，我们住的是最差的宾馆。
我一直没有跟她讲话。被她打过的那半边脸又肿起来。她又恢复到那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从包里翻出药来递给我：“脸还疼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她的药。
她低下头：“其实妈今天不是真的打你，是做给他们样子看的。妈这样是想让他们对你的责罚轻点——”
“够了！”我冷冷地打断她，“我早就提醒过你，林采琴！不要自作聪明。”
我走出房间摔门而去。
刚走下楼道手机就响了。
我立即接起来。
“林靖同学吗？”是个温柔的男声，有些耳熟。
“恩。”
“我想今天在学校的事可能有些误会，明天可以找你谈谈吗？”
“……你是谁？”
“我是你的校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