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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壹】SILENCE 第23章
书名：屿落 作者：消晓蕾 更新时间：2016-12-12 23:58 字数：2684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雨季来的很早。雨水从破旧的屋檐上一股股流淌下来，像是小型的瀑布。在这个孤单的聚集地，没人会在乎你的宿舍是否漏雨。
孤儿院的孩子在吃饭的时候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扬着头等待着那个满头油污的老师把一个个缺了边角的碗递给他们。
长久的孤单总会赋予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某种特别的能力，亦或者，我们可以说，这些能力是在每一天咬牙切齿的憎恨中磨砺的。恨是爱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每个人都只是在拼命追求得不到的爱，不在于谁对谁错。
在这个虽然破旧但依然充满欢笑、看似和普通的幼儿园没什么区别的地方，每个人都把锋利的刺藏在圆滑的外表下，只因为他们想快点离开这里，到温暖一些的地方去。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些带走他们的父母，也和他们一样。终究只是互舔伤口。
这是人的本性，任谁都无法改变。
所以，当林彩琴第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那天我们的城镇下了很大的雨，我一个人站在破旧的院子里，仰着头，张大嘴巴。
他们不给我水喝，所以我只好来喝雨水。那时候我看着偌大的苍穹，那些雨丝在我的眼中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点，像无数的针孔。打湿了我的头发，刺痛了我的眼膜。
林彩琴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天她打了一把颜色鲜艳的伞，她的穿着也很鲜艳，画着浓妆。这样的她一点也不美丽，反而艳俗。
所以，林彩琴于我，并不是所谓的救世主。她只是一个浓妆艳抹略有些驼背的丑陋女人。
那时她走到我旁边，把手伸给我。那双手却异常的温暖，让我舒适，即使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味让我作呕。
她说：“跟我回家吗？”
我抬头望着她的眼睛，一双暗淡的毫无亮点可言的眼睛，然后我低下头，又感受了一下她掌心的温度。
雨声不绝如缕，我多希望它可以盖过我的声音，但它没有。
我说：“嗯……”
那样简单的一个字。
说完后我觉得自己很傻，只为了一点点温暖，就为自己做了一个需要慎重考虑的决定。或许也是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是“重要”，亦或许，我只是从林彩琴身上找到了一种“亲人”的感觉，即使那时我已经不相信所谓的亲人。
林彩琴是待我很好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连工薪阶级都算不上，一个月的工资只相当于那些大老板一天的饭钱，但她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尽她所能。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她没有当过富家女，所以试图把我打造成她理想的模样，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会收养孤儿的人，多半都是因此，不是吗？只是空虚的一般只会是清闲的富人，而不是一个连自己都很难养活的人。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做这些，不是因为空虚，而是在弥补。
弥补作为一个母亲亏欠我的。
她深深懂得我的冷漠，所以一只隐瞒了自己是我的亲生母亲的事实，隐瞒了我是一个“小姐”的野种的事实。
过去所有的漏洞，在何笠然的一番话中，渐渐被补全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何笠然没有送我，只有任丹跟在我身后。
我转过身去指着她：“你不要跟着我。”
任丹丝毫没有理会我此时情绪凌乱，抱臂看着我：“怎么？我的好妹妹。知道自己不是富家小姐，难过了？”
我别过头不去看她。
“现在你知道了，那个叫何笠然的女人，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你还为她暗自神伤了那么久”
“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我扶着额头，觉得那里很痛。
“安静个屁！”她说，“你以为这里是电视剧？！”
“”
我没有说话。她一直跟着我走到河边。我在绿化带上坐下来，她也坐下来。
“林靖，你不要对妈妈那么凶了。”她不依不饶地凑到我耳边，“你知道她当年是怎么受尽凌辱把你生下来吗？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姐，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所以她把你送回给许建平，但没想到他是一个妻管严”
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淡淡：“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她说。
河边的风很凉，吹着我们的头发。就像那天的雨。
她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没有拒绝。
“林靖，该忘的都忘掉吧。你才多大？路还很长。”她轻轻地说。
珍惜，该珍惜的人吗？
老天，还会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蓝色保时捷以一个漂亮的刹车停在校门。
任丹的手从方向盘移到了我脸上，把我的脸捏成包子：“嘿嘿，好好玩啊，好妹妹。”
我不想跟她胡扯，摇摇晃晃地下了车。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咱妈的。”她戴上墨镜朝我抛了个飞吻，“好运！”
保时捷在她“咯咯”的笑声中重新发动，轻盈地划出了好远。
冬季夜幕降临的很早。校园里满是欢笑的学生。
我找到我们班的队伍站好。班主任还没有来，所以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的女生。
操场上大片是黑色的校服，五颜六色的舞台装穿梭在其间。其中，一抹绿色十分显眼。
——那件绿色的舞裙，不同于其他粗制滥造的舞台装。即使远远地看去也精致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洋装一样的款式，却远比一般洋装要轻盈，除了胸前闪闪发光的水钻外，并无太多点缀……裙摆是轻薄如烟的纱料，一直垂到脚踝，由裙角的淡黄如水墨渲染般自下而上过渡到新绿，如果早落下的叶子，轻盈，一丝不苟。
同样映入我眼帘的，还有穿着那件舞裙的女生。
——纪悠苒。
绿色和银色的眼影让我分辨不出她的眼神。她波浪式的卷发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优美的发型，几缕发丝妩媚地垂在她修长的脖子上。
那支叫《屿》的舞，我忽然有些期待。
随着人潮入场后，许哲发来了短信。
我将短信删除，关闭了手机。抬头看着明亮的舞台。
大多数学生都低头翻看手机。没什么新意的节目让台下也亮成一片。
当主持人报出下一个节目是《屿》的时候，台下一片欢呼，那些手机屏幕很自觉地暗了下来。
当然，舞台也暗了。
一道光束照亮了舞台角落的一片区域，白色的光束中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散发着中世纪古老的奢华。
台下的尖叫在一瞬间下然而止。
另一道光束照着一个身穿深灰色燕尾服的男生，缓缓向钢琴边移动。合体的裁剪修饰出他修长的肢体，使他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中走出的年轻贵族，高傲不失优雅。
——那一刻的许哲，让我的呼吸有些艰难。
舞台上的许哲坐到钢琴边，双手于琴键上，优美流畅的琴声响遍了整个体艺馆。
我似乎又闻见了图书楼里纸页的味道，雨的味道。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就是在图书楼。我在二楼的阅览室，他在三楼的琴房。阴凉的树阴里，我曾听过这样的旋律，原来，它的名字叫《屿》。
这是他们共同谱的曲子，他们的世界。
纪悠苒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又赢得了一阵尖叫。
她的身体那么柔软。弯曲，扭动，旋转，跳跃，每一个舞姿都一丝不苟。绿纱飞扬，像濒死的神祗。
角落的他，中央的她，那么默契而完美。
一阵颤音后，琴声停顿了几秒。纪悠苒做出一个定格动作。琴声猛然变得欢快，一群白裙女生跳跃着登场。
整个舞台像某位大家的画作——没有完全枯黄的叶子淹没在冰雪中，在孤独和快乐中死去。
我的座位在观众席的靠边处，所以当**离场时，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冬夜的冷空气撕咬着我裸露的脖子，我静静地伫立在一栋高大的建筑外。看不见那支美丽的舞，但琴声却仿佛不愿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