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拍了白姗姗的肩膀,感觉到她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抬头,那张消瘦了很多的脸,因极度的悲伤而变得扭曲,一些发丝被泪水胡乱地黏在脸上,眼睛肿得好似两只桃子。
她愣愣地看了我几秒,忽然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我的笑话,很好看吗?”
“”
她用力擦掉脸上的眼泪:“你看到了多少?”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差不多都看到了。”我面无表情地踩着散落了一地的纸币。
这些原本毫无价值的红钞散落了一地,无人去捡。
白姗姗双手抱着膝盖,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不,我只是觉得你可悲而已。”我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她冷笑了一声:“你很得意。”
我低头看着她:“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我想要的东西,谁也夺不走!”她忽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我,两眼发红。
无可救药的女人。
“你为什么会有许哲的孩子?”我问。
“有了喜欢的人的孩子,很奇怪吗?”对于这个问题,白姗姗却平静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很蠢”
她的手游到小腹上:“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我忽然感到胃里一阵恶心。我说:“你这样的年纪,知道什么?又能承担什么?”
“如果你想说教我,那么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你没有那个资格!”她冷冷地说。
“我也不想那么做。”我说,“其实我来也只是想问你一些感兴趣的问题。”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白姗姗冷笑。
“该告诉我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我胸有陈竹,“况且,你还不知道我想问什么。”
“看来你很有自信。”白姗姗站起来,以同样的高度与我对视,“现你想问什么。”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天在医院,你说许哲的妈妈会给你钱。那个‘许哲的妈妈’指的是谁?”
白姗姗的笑容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下巴微微紧绷。几秒后,她又调整回了笑容:“许哲的妈妈,你不是也见过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的养母。”我冷冷地盯着她。
那天白姗姗说的“许哲的妈妈”绝不是何笠然,同与自己儿子有染的女生谈交易,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白姗姗的眼睛四处游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现在装傻,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说。
笑容从白姗姗的脸上消失了,她也以毫不示弱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吹进通道的风抚摸着白姗姗凌乱的头发,使她苍白的瘦脸整个暴露,仿佛没有气息的僵尸。
“不错,你想知道的都在我这里。”最终,白姗姗先开了口,“那个女人,她就是许哲的妈妈。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可以给我他的一切。你绝对想不到她是谁!”
“你回告诉我的,白姗姗。”我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漆黑的背影。
我知道她不会再告诉我更多。但她总会告诉我我想要的。
因为她是白姗姗……
为期四天的期末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早上最后一科考完后我就独自到医院为林采琴处理内务。离她手术的按时间还有几星期,她却似乎没有意思紧张的心情。
任丹很早就等在了医院,正在喂林采琴热粥吃。动作温柔而娴熟,就像是一个呆在母亲身边许多年的孝女。——不过她也的确是个不不折不扣的孝女。
即使她们分别了十多年,但也终究是血浓于水,母子情深。林采琴自从变成这样以后就很怕和陌生人接触,但对于任丹却丝毫不抵触。
任丹今天的装扮很耀眼——翠绿色的裙子,搭一条紫色的围巾,黑色的丝袜,脚上踏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这样的装扮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最炫名族风”。不过这看似最不协调的颜色组合,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和谐感,不但不显俗气,还衬出了她颇有个性的气质。
我缓缓地走进林采琴的病房,转过身去把门轻轻关上。
林采琴看到我,忽然呵呵地傻笑起来,吃进去的粥从嘴角溢了出来。
“好啦好啦,”任丹一边帮林采琴擦着嘴一边哄她,“先把粥吃进去。”
一时间我站在旁边忽然显得有些多余。
我把打好饭菜的饭盒重重地放在柜子上,顺手把花瓶里那束干枯的花扯出来扔进垃圾桶。抖落的花瓣散落在垃圾桶的周围。
林采琴的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我,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愤怒。
任丹笑吟吟地把碗放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吓到她了。”
我直起身子,目光冷厉地看着她:“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炫耀。”
“你指的是什么?”任丹扬起眉毛。
我盯着这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女生的眼睛,发现她画了妩媚的眼线。她的眼线不像那些小女生一样故意把眼睛画得圆而大,而是拉长了眼角,使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城府颇深的老狐狸。
“这种事情不需要强调。”我淡淡地说。
她崛起嘴唇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我:“林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也许我们是一样的。”
“我就是我,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我平静地回敬了这句话,并没有去揣摩她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嗯,这句话我喜欢。”她笑道。随后来了一个神转折:“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还好。”我说。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她皱眉。
“我从不说多余的话。”我走到柜子旁把吃粥的碗收好。
任丹揉了揉自己的脸:“真没劲……”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不慌不忙地将它掏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我在任丹的目光下按了接听键。
“你好,我是何笠然。可以和你谈谈吗?”……
对面的女人端庄美丽,四十多年的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何笠然,这个我恨了七年的女人,此时安静地坐在那里,优雅如同皇后。
我没有想到,我可以如此从容地与她对视。
我也可以从她平静的目光中看到自己。也看到了我旁边的那个绿裙女人——任丹。
对于硬要跟着我来的理由,任丹的解释是:“鸿门宴不带我这个樊哙怎么行?”
于是任丹就也坐在了这里,只是自顾自地喝着一杯果汁,倒也不破坏气氛。
对面的何笠然慢慢地搅拌着眼前的咖啡,动作优雅。
“好久不见了,静静。”她说。
那样平淡的语气。
“上次见你,没有认出来。”她微笑。
我十分礼貌地回敬了她一个笑容:“我也没认出您。”
这样的情景下,说谎都会变得很自然,不是吗?
她看了我几秒,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咖啡杯:“我和许建平离婚了。”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她为什么可以对作为后辈的我说这样的话。——她了解我,懂我的早熟。
我十六岁,但心智不亚于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我们坐的是靠窗的位置。何笠然安静地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侧影那么美丽。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
妩媚动人的女人眼睛,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和她一点也不像。
“我很想要一个家,一个我自己的家。”她说,“可忙了那么久,我什么都没为自己挣下。”
我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果汁,看着她。
“我的儿子不亲近我,我的丈夫最后还是抛弃了我。”何笠然眼中的情绪有些迷离,“或许,有些东西太在乎,反而会留不住。”
“他不是你的孩子。”我语气僵硬。所有恨意一点点涌上来,——我才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那么在乎许哲。
她笑了一笑,直视着我的眼睛,言语清晰:“你也不是。”
那一瞬间,安静了几秒。
旁边的任丹欢快地哼哼了两声,不知是什么歌曲。
“你就是林彩琴的女儿,林彩琴和许建平的女儿。”何笠然说,“我二十七岁那年被诊断为不孕症,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我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所以才同意收养你。我们,没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