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苍梧峰上,漫山的桐花,纷纷开且落,如千堆雪。泠夙走出大殿,瞬移至悬崖边,负手立于桐花下。
白色的桐花重重低垂,时有白色的云烟飘过,而星芙就背倚着桐树,抱膝坐了一整夜。宽大的衣袍兜满了风,纤细的身影看起来极其单薄。
不过一夜,她就憔悴了许多。
星芙站起来,转过身,低声道:“师父!”
泠夙不动声色地道:“墨初不会死。”
星芙猛然抬起头。那一掌,她瞧得很清楚,师父起了杀心,以为墨初必死无疑,难过了一整夜。不过,既然是师父说墨初没有事,那就一定没有事。师父是不会骗她的。
星芙放下心来,向泠夙身侧靠了靠。
泠夙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星儿的长发:“坐了一夜?”
星芙“嗯”了一声。
她的青丝极柔极滑,似一匹上好的丝绸。许是山风微凉,连她的发梢也带上了微微的寒意。桐花如雪飞,弥漫在周匝,有几瓣飘在了星芙的头发上。泠夙缓缓地拂去落花,连带着指尖一颤。
“我们回去吧。”泠夙口气温和下来。
星芙侧过头,目光瞥过去,不觉怔住了。师父唇角的笑,轻浅浅的一勾,就像天边微云,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他向她递出了手。
星芙惊讶之后,剩下的是满满的喜悦,心里就像有一朵桐花蓬蓬地绽开。她缓缓地将她的小手放进了师父的大手中。
山路曲折,她与他,并肩而行。
花落声轻柔如絮语。簇簇的白色花瓣铺了一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踏花前行,两人仙门长袍曳地,不染一点尘土,洁白如桐花,洁白如霜雪。
一时间,师徒两人并没有说话。但是,星芙觉得非常的满足,偶尔微微侧头,去看一眼身侧的师父。
岁月静好,浮生如玉。
柔和的光从花间散下来,星芙仰着脸,蓦然心悸,只觉得这样的感觉是似曾相识,就好像前世与今生重叠,感觉幸福似乎就要溢出来,可以任意地穿透流光。心跳得一阵快,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小脸上飞上了红晕。
泠夙侧头问:“怎么了?”
星芙定了定神,笑道:“没什么的,师父。”
泠夙也不甚在意,语气温柔:“等‘剑试’结束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星芙问:“那星儿——到底要不要去比试啊?”
泠夙微微抬脸:“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星芙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蹩脚的术法,把那大展风采的一腔子的豪情早丢到爪哇岛去了。窘迫地低下头,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星儿,还想再练上那么几年。”然后,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泠夙斜了星芙一眼,换了个话题:“岚湖风光迤逦,不如我们去那里。你不是很喜欢小吃。那里离长安很近,来回方便的很。”
岚湖离长安很近?那是对师父而言吧!两个地方隔着一两千里的路呢!要星芙自己御剑往返,起码得花上几天的时间。
星芙看着泠夙,故意道:“我要吃梅花糕!”
梅花糕是江南出名的小吃,形如梅花,色彩缤纷,松软可口,甜而不腻。去年,墨初与她在金陵逛夫子庙的灯会时,买给她吃过。金陵离岚湖,更是遥远。
泠夙并不在意,反正几千里的路程,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嗯了一声,道:“行啊,想吃就吃吧!”
修仙最好辟谷,泠夙却未曾要求星芙不许进食,出门办事还常常顺路替她带些人间小吃。
星芙非常欢喜,随口道:“那师父要多带点钱!”
“自然!”
“师父,可不能点铁成金,去骗人!”星芙笑吟吟地道。
“怎么会。”
“说好了!我想吃什么,吃什么,师父不许赖!”
“好!”
“不行!要拉钩!”星芙一扬脸,道。
“好!”泠夙微笑。
星芙侧着头,小手指勾上了泠夙的手指,振振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人,骗人就是……”星芙一扬脸,扑哧一声笑起来,“就是猪头啦!”她眉眼本就精致,一笑更是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泠夙看着活络起来的小徒弟,唇边浮起笑。其实小徒弟本性并不清冷,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收敛了那份活泼。今后若得闲,他会多花些时间陪她。
这一次,抛开了仙魔对立,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她!
星芙抱着泠夙的手臂,轻轻地摇着,撒娇道:“师父,可是答应了?”
“恩!”
“师父,您‘恩’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又淘了!”泠夙嘴角弯着。
虽然泠夙这样说,但是语气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星芙大胆地撅嘴道:“星儿,才没有淘气呢!”
“还说没在淘气!”泠夙连眼睛里都含着笑意,年轻的面容极是俊美。
星芙看得一愣,低下头,抿嘴一笑,然后飞快地抬起头,看着泠夙,笑盈盈地道:“师父啊,你不说清楚,星儿怎么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这么大了,还顽皮!”
“师父,星儿没有皮啦!师父说嘛,就说说嘛!”
“别闹了!”
“都说啦,星儿没有闹啦!”星芙巧笑如花,“那星儿可跟师父说好啦,星儿想吃什么,就可以吃到什么,否则啊,师父就是……”她放开了泠夙的手臂,双手比划了一下,凌空画了一个猪头,然后笑着看着泠夙,一双婉媚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透着几分小小的得意,透着几分天真的清纯。
泠夙看着娇娇的小徒弟,笑容深了几分。
这样最好了。
永远这样最好了。
桐花如雪,师徒两人,俱是白衣飘飘,隐约在飞扬的白色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