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习惯你,我会来找你。如果我喜欢你,我会来找你。如果我爱上你,我会离开你。
我可怜可笑的自尊心,是你谈笑间灰飞烟灭的痕迹。
仅此而已。
一片黑暗,没有丝毫的光亮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摸索着,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是温热的,带着异样的甜香,淹没了疼痛的感觉。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她跌落在草堆上,并没有受伤,只是一无所有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内心。她向前走,只是因为呆在原地同样是不知面临什么的恐惧,不如去摸索,去触碰未知,不如怀抱希望。
“咚”。
脚下什么东西绊了她一跤,却在那一瞬间,四方燃起了火把,清清楚楚地照亮了她的眼前。
原来她走了那么久,一直是在草堆附近打转。低下头,她却几乎叫出声来。刚刚绊倒她的,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红袍裹身,长发披散,脸上沾满了血迹,显得狼狈万分。可是偏偏,偏偏她就认出了他。
她跪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心痛。将地上的人扶起来,理开他纠结的长发,拿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却是越擦越多,这才发现自己手上也满是鲜血,只好提了袖,一点一点抹净那些新的旧的血,渐渐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
那容貌的确是美的,虽然那是苍白的面容,白若纸张,却更显得清秀了几分,惹得人血脉里如刀割一般的疼。平日里凉薄的唇,也是白的,白里泛着异样的青,微微的裂纹一如上好的玉器破碎。而这样清秀的人,美的当然应是脆弱的,只是他的美却不同,虽是病容憔悴,却也只有三分清秀,余下七分是侵略般埋在眉眼间的妖娆,却不是女子的妖娆,很难得一个男子能够美得如此让人叹服,仿若天地便应当在他轻笑间崩裂。
“月亮……月亮……”
她从未将声音放得如此的轻,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那样的呜咽,哽在喉间,钝刀一般挫着她本就近乎没有的轻唤。她紧紧抱着他,手紧紧握着他破碎了指甲的纤长的手指,仿若要给这具失去温度的身体,一点点她力所能及的温暖。
除了抱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长长的寻找的路途,终于结束在这个拥抱里。空气里不是重逢惯有的花香,而是淡淡的鲜血的甜腥,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里,渐渐飘散,渐渐冰凉。
而此时,洞外,花云起的手中却是一把匕首,匕首很薄,刃口闪着冷冽寒光。除此之外,这把匕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只是他就这么看着,仿佛上面生出无尽的花海。
“呼——”
似乎只是风过,他手中的火折子熄灭了,一切都回归了黑暗。他静静站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手微微一松,匕首已经离开了手中。
轻叹一声,他终是开口道:“还是不肯见我吗?”顿了顿,复又道:“师兄?”
寂静,仿佛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救了我。”花云起微微颔首,闭上眼,“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师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若是错了,都是云起错了,都是云起的错,云起只希望师兄……师兄活着,师兄见我,就算拿云起的命去换,云起也毫无怨言。”
“师兄,你怎能如此……如此狠心……”花云起的声音渐轻,“若是师兄耿耿于怀,云起自此不再出现便是。”他抽出重剑,狠狠斩向脖颈。
忽然,剑顿住了,剑锋划破了他的皮肉,血缓缓渗出来,浸染了衣襟。
“……何必……”那声音已不复往日清朗,沙哑的,带着无尽的孤独,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幽魂,“……我已不再是你师兄……不再是楼歌……”
“不,不!就算你不是师兄,不是楼歌,你还是那个人。”花云起循声抱住了那个人,好像抱着一团冰冷的云,“你是那个要我跟着你不让我受欺负不让我伤心的那个人,你是纵容我宠爱我最深的那个人,你是我最不愿意放手的那个人。”
“云起……”好像费尽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的称呼,“别傻了,离开吧,楼歌死了,花云起必须好好活着。”
“哧——”
火折子亮起,他怀中只有空寂。依旧紧闭的双眼,却闭不住泪落如雨。
清风殿,雪檐堂。
安儿在堂外叩门三声,道:“师父,有客来访。”
“请。”
那声音温和,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吱呀”一声门开了,踏入的却是麻衣如雪的僧人,双手合十,低眉敛目:“打扰了,莫真人。”
“哪里的话,寂蓝大师。”莫去愁起身,斟上一杯清茶,“早便听闻大师之名,未尽地主之谊,倒是莫某的不是。如今这龙井一盏,便当赔罪。”
“莫真人多礼了。今日冒昧前来,只是为那逃走的狐妖一事,不知莫真人有何见解?”寂蓝盘坐在矮几旁,手握茶盏,形容清瘦,却偏偏有着天生的慈眉善目,笑容纯净温良。
“哦?狐妖?这,莫某确实并未得到消息。”莫去愁回之一笑,“或者说,寂蓝大师有什么消息?若是有消息,也该是告知掌教师兄,而不是莫某这个闲人吧。”
“贫僧只知狐妖失踪,掌教真人震怒,而卫庄主匆匆离开。出家人不应妄言,贫僧今日却只能冒昧相问,莫真人的高足,是否安然殿中?”寂蓝声音依旧温和,淡雅如茶的表情,眸子却偏偏深不可测。
“寂蓝大师这话却问得无礼了。若再是如此,便别怪莫某先行逐客了。”莫去愁依旧笑着,只是语气却沉下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乌云,载满水汽的负重。
“这狐妖失踪,是千越的大事,本与我罗刹寺没有过多的牵连。如今若是扯上清风殿这一脉,莫真人怕是难辞其咎。”寂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亦是平静,叙述的,却是莫去愁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寂蓝大师直说便是。”莫去愁的脸色微微阴沉,却并未泻出怒气。
“莫真人的徒弟与狐妖,还有一位与狐妖有所纠葛的姑娘,都在贫僧的住处。”寂蓝见莫去愁松口,却并没有情绪的波动,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贫僧想,莫真人也许要见见他们。”
“既然寂蓝大师来找我,便定然是不会空手而回的。”莫去愁站起身,“那么寂蓝大师,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贫僧用这三条命与你清风殿的声誉,换千越蛟珠。”寂蓝也站起身来,依旧双手合十,“万望莫真人好好考虑,贫僧明日再来拜访。”
“寂蓝大师口口声声这三条命,可否让莫某见见他们所在。”莫去愁舒开眉,面色重回平静。
“自然。”寂蓝颔首,笑容温良毫无破绽,伸手引道,“请。”
莫去愁出门时,吩咐道:“安儿,看好家门,莫引狂徒。”
安儿垂首应道:“是。”
好累。
又是梦么?
缓缓睁开眼睛,面前却是个一脸好奇的小沙弥,见她醒了,煞有其事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醒来了,可有不适?”
摇摇头,她撑坐起来,看见自己臂上与腿上的伤口都被重新包扎过,微微的疼痛却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错觉。她开口,声音微微沙哑:“小师父,请问……”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想问狐妖所在?”
那声音清透,毫无根系,仿佛就飘在空中,淡淡的,丝丝入骨,一如檀香。
她抬眼,那是个一袭袈裟的僧人,面目很年轻,看起来却是顶清秀的,不惹尘埃般立着,微笑温良,人畜无害。
“施主放心,此处绝密,没有人会发现你们。”那个僧人唤走了小沙弥,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贫僧命师弟温了安神的药粥,待会儿便会送来。”
她接过茶水,润了润嘴唇:“多谢大师相救。只是千越,小女子不便多留,还望大师通融,让我们早日离开。”
“施主昏睡的时候,千越山清风殿的莫真人已经来过了,施主认为还能简简单单地离开么?”僧人依旧微笑着,不惹烟火,“那狐妖的命很是值钱,不管是交给莫言忧,还是交给卫蒙尘,都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大师想要什么?”她握紧了茶盏,目光微垂,“但凡我颜又暮有的,定然不敢藏私。”
“施主身上,还没有什么能用来换那狐妖的命。”僧人伸手扯出她脖子上挂着的小小圆珠,“凝碧珠?是好东西,但还不值得贫僧放弃那狐妖的命。”
她目光一黯,的确,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够拿来交换的东西。
“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怎么口口声声全是生意?叫那了无老儿听见了,不得气得活过来?”
那声音很轻,带着三分戏谑,却是撕绸裂帛般的华美崩裂,完美与毁灭共存。转头看去,那倚在门框旁的人,长发披散至腰间,眉眼间埋着妖冶,唇齿里藏着妩媚,红袍裹身,却更显得张狂无忌。明明面色还是苍白如纸,那一双眼中却分明是威胁,分明令人察觉到野兽靠近般的危险。
“小子,想取我的命,再修炼个上千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