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寺,镇妖塔,第三层。
一层台阶缓缓浮现在角落里,破月霜静静地瞧了卫蒙尘一眼,卫蒙尘微笑着开口:“千姑娘,你通过了第四层,你可知道这镇妖塔中的妖怪最想要的是什么?”
颜又暮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是在叫她?她脑海中浮现出绿云轻灵的微笑,答道:“他们好像最想要人陪伴。”
破月霜揉揉她的脑袋:“呆木头,他们最想要离开。”
花云起直接看向卫蒙尘:“可是这与我们要去第五层有什么关系?”
卫蒙尘已抬步向台阶走去,声音稳稳的带着笑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便能够击败他们。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破月霜勾起唇角,很好。他伸手拉住颜又暮,跟在卫蒙尘身后。而花云起“切”了一声,扯着阿路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层的中央是一截枯萎的木桩,一地黯淡的落叶。那木桩有十多人围抱那么粗,颜又暮瞧见便叹了口气:“绿连……”她也不过是一个强势地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的可怜虫吧。
破月霜微微侧头,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却也没有多问。
倒是跟在身后的花云起惊呼起来:“这么大,倒不知是什么树?”
颜又暮又想起绿云悲伤而释怀的微笑,便亦是微笑回道:“连云树。”
终是离开了第四层,踏上了第五层。破月霜却顿住了脚步:“卫庄主还未告诉我们,这第五层,镇的是哪里的妖?”
“第五层……传说中关着的不是妖,而是人。”卫蒙尘也停下了,一语出却引起一片惊疑,“没错,是人,不过倒也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花云起皱起眉,“不是普通人是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听说第五层与第八层关着的都是人族,不过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卫蒙尘朝着他们笑笑,“无论如何,欺骗你们于我而言并没有好处,不是么?若是想知道答案,跟上来吧。我也很想知道。”
语罢,卫蒙尘接着往上走去。而破月霜亦是跟了上去,将颜又暮拉在身后。花云起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他明白卫蒙尘的意思,这镇妖塔已存在百年,也就是说这里面的人都是在百年前关进来的,那么他们绝不是普通人。只是……若是异化,他们又怎能……还称为人?
虽是心下疑惑,他倒也没停下脚步,催促着短腿的阿路,跟着前面众人往第五层走去。
当他们一一站在第五层的边缘,却都顿住了。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刑架,上面用手腕粗细的寒铁链锁着一个人,寒铁链生生穿过他的肩骨,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皮肉与铁链长在一起,显得狰狞可怖,他原本好像穿的是白色长衫,只是那白色早已在日日夜夜的刑罚中裹着一层黯淡的猩红,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奇怪的味道。他的头发蓬乱,遮住了他的面目,只是端看他的手脚,却也是苍白瘦弱得可怜。
“他……还活着?”颜又暮微微颤抖着往破月霜身后躲了躲。
就连花云起都微微变了脸色,镇定的只有两个人,卫蒙尘与破月霜。
“自然是活着的,不然这些刑罚早就没了意义。”卫蒙尘叹息一声,身为人族而不老不死本就是种可怕的刑罚,更何况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夜夜在恐惧与疼痛中生存,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果然令人胆寒。
“幽儿……幽儿……”
微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爱怜,像是祈求,像是思念凝结成的,清晨的露珠,颤颤巍巍,一触即散。
颜又暮怔了怔,抬头,却见众人皆无异色,便道:“你们……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卫蒙尘一愣,细细凝神半晌,才道,“没有啊。”
花云起摇摇头:“我也没听见。”
阿路赶紧道:“我也是。”
破月霜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了?你听见什么了这么紧张?”
颜又暮微微有些抗拒地避了避,却未真正避开,只好道:“我听见有人唤着谁的名字,像是什么幽儿的,一直唤着,你们听,又来了!”
“幽儿……幽儿……幽儿……”
众人皆是凝神半晌,破月霜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木头,可是你太累了?我们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也许……因为她很特别,所以她听见了那声音。”卫蒙尘垂眸半晌,才淡淡道。
“特别?”破月霜微微蹙眉,敛了笑,这特别不可能是指她的力量,那么……他重新勾起嘴角:“她是唯一一个通过第四层的人。”
“原是如此。”颜又暮也豁然开朗,笑起来,不一会儿却又耷拉了脑袋,“可是……那我们要怎么通过这第五层?”
“千姑娘试试凝神,捕捉你听到的声音,然后跟着她走。”卫蒙尘提议道,“不过不知这声音是善是恶,毕竟在这里囚了百年,受了百年的苦,说不定会有什么怨气便撒在你身上。”
“我不怕,去便是。”颜又暮仰头朝着破月霜笑了笑,那一刹那明朗如月。
破月霜笑容微微敛了敛,道:“务必小心,若是不敌回来便是。”
花云起亦是在一旁道:“狐狸,你家青梅竹马说的是,千万别把命丢在里面了。关心你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你之前对我说的话你自己也要牢记才好。”她之前对他说,他不能死,因为他还要去找他师兄。所以,他此刻便将话奉还给她。
阿路默默握了握颜又暮的手:“暮儿姐姐,等我们出去还要你给我买好吃的。”
“好了。”颜又暮吸吸鼻子,“又不是生死离别。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讲不通道理打便是。你们还不相信我么?”
众人见她如此说,便也放心了几分。只见她闭上了眼睛,盘坐下来。
“幽儿……幽儿……”
“你是谁?幽儿又是谁?你要找她么?”
“幽儿……我要找我的幽儿……”
“她在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她在……不行……不能被发现……”
“怎么了?啊——”
她像是堕入了无尽的洞穴,许久都不能落地。待到意识终于清醒的时候,面前是一个清朗的男子,白色雪缎长衫,绣着暗线云纹。颜又暮从前见过许多人穿白衣,她的师父阿千,花云起,寂蓝,寂初,甚至是她自己,可是,从未有人将这白衣穿出这等风骨。是的,风骨。阿千的白衣穿起来很冷,黑白分明,像是他的世界的爱憎。花云起的白衣穿起来更像是一种身份象征,寂蓝寂初的白衣总是有种温润如水的感觉,她自己的白衣……她便不好作评。只是只有面前这个人,将一身白衣穿出了这样的感觉,许是他面上的微笑太过清俊,带着温暖却又感觉太过遥远。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他的声音亦是带着阳光的味道雪的温度,很特别也很入心。
她一愣,随口道:“啊?”
“谢公子相救。”原是这房中还有第三个人。那声音柔媚入骨,带着几分轻笑。
这声音……几分耳熟。
她转过头,却见一袭素衣的女子,青丝未绾,披散至腰。原是清秀的五官,却偏偏那眼生的妖媚如斯,叫人一眼便望入其中,不能自拔。
这个人……竟是蛇族长老幽奴!
只是她明显与颜又暮认识的那个幽奴不同,颜又暮认识的幽奴,偏爱紫衣,声音是淡的,淡如烟尘,却偏偏能撩拨起每个人心中的痒,那目光一扫,便能勾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她认识的那个幽奴,分明是个尤物。而此刻的幽奴,虽是面容不改,却是一身素衣掩去光华,偏生在这妖媚中便多了几分淡淡的属于小女人的气息,瞧见她的目光虽是魅惑,却不是她所见过的蛊惑人心。
难道……这便是从前的幽奴?
“公子于幽奴有救命之恩,又以礼相待,幽奴愧不敢当。公子唤我幽奴便好。”幽奴微微垂眸,嘴角笑意正好。
“幽奴?这名字终归带着烟火气。”男子又笑了笑,“那我……唤你幽儿可好?”
“公子喜欢便好。”幽奴抬眸,那一瞬间光挂尽绽,“幽奴的命便是公子的,从此幽奴只属于公子一人。”
“幽儿,我既已为你赎身,你便自然与常人无异,我唤你幽儿,你便叫我子染。”安子染想起一月前,遇见被鞭挞的青楼女子,他上前救下,却不知在何时那张抬起的满是泪痕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便住进了他的心。
“子染?”幽奴轻声唤道。
安子染回过神,想起之前的怔神,被窥破心事般红了脸:“我无事。幽儿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幽奴福了福身,目送着安子染快步离去。她的目光中淡淡的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像是……几分愁意。
颜又暮在一旁看了满眼,傻了般。若这真是幽奴,一定是从前的幽奴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将她变成了自己所看见的模样。
无论如何,过这第五层,便要留在这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