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够知道,当初的阿扇与炎夏,是怎样一步一步携手走过那段困苦的日子,那也是阿扇第一次恼恨自己眼里流下的是泪,而不是更加值钱的珍珠。镇上的人都知道孤儿炎夏捡回了一个漂亮的媳妇,从此以后炎夏过得更加艰苦,但脸上的笑容愈发幸福起来。
镇上的人都说,这片南海是有魔力的,它知道炎夏勤奋老实,安分守己,于是送了个如此美人陪伴他。炎夏待阿扇很好,镇上的人都看得见。阿扇待炎夏很好,只有炎夏知道。
很快,一年过去了,对于阿扇来说,一年很短也很普通。可对于炎夏来说,他已该行冠礼,从此人生到了最重要的阶段,短短百年,已过五分之一。
阿扇好奇地看着镇上的人送来各种礼物,有晒好的香喷喷的鱼干,有炒制的甜辣酱,有大只的螃蟹,还有一娄一娄的银白色小鱼。阿扇歪着头,问炎夏:“炎夏,待我二十岁的时候,他们也会送我礼物么?”
炎夏“扑哧”笑出声来,酒窝愈发明显:“阿扇,这是男子才有的冠礼,女子是在十五岁及笄……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今年有没有及笄?”
明显看出炎夏眼中促狭的笑意,阿扇撇撇嘴:“我今年都十七岁了,遇到你,都一年了。”
炎夏一愣,随即笑起来:“是啊,都一年了。阿扇,你知道及笄和冠礼是什么意思么?”
阿扇抬眸,眸子清亮如水:“是说长到一定的年岁便能收礼物么?”
炎夏又笑起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阿扇只想着礼物吗?”
阿扇一扭头,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我也没想知道。”说着便要起身往屋外走。
炎夏这才赶忙拉住她,不再逗她玩了:“女子及笄,男子弱冠,都是成人礼。成人礼的意思就是……能结为夫妻了……”
阿扇抬眼瞧着他,他眼眸温良,带着笑意,温暖一如他的名字。她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急急丢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隔壁王大娘找我晒鱼干,我……我要赶紧去了。”
说着逃也似的奔出门去,直直朝着一个方向。
“阿扇!”炎夏叫了一声,却没换来她的回头,只是她跑的更快了一些。
“……王大娘家……在那边啊……”他只得叹息一声,将话补完。
阿扇坐在海边,还没有褪去余热的细沙包裹着她的赤足,她呆呆地望着大海的方向,微咸的风湿湿地抚过她的面颊,扬起她微乱的鬓发。
早早亮起的星子,微光淡淡落在海面,随风起伏,安静美好。她看着,心里却痛苦万分。她想,她其实知道炎夏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是鲛人,不管她是怎样的异类,不管她是怎样的不愿,她不是人族,不是人族,自然也就没有及笄,没有成人礼,没有百年大限。
没有资格,结为夫妻。
可是,她又是那么放不下炎夏。过去十六年她没有名字,只被冠以怪物的称号而已。现在,她有了名字,有了好吃的鱼干,有了顿顿的温饱,有了别人的关切,有了,炎夏给她的一个家。
是的,那是一个家。炎夏从前没有家,他是孤儿。阿扇从前也没有家,她是弃儿。现在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缝补着同一片船帆,他们熬煮着同一锅稀粥,他们咬着同样的鱼干,小屋那么破旧,可是住进两个人,就满了。
她呆呆地撑着下巴,那是怎样的感觉呢?看到一个人,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应该系在他身上,太自然了,就像她天生没有鱼尾一般自然。
“阿扇!阿扇!”
远远的传来的声音,阿扇回过头,王大娘踩着细碎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快……快回去……炎夏……出事了!”
阿扇一愣,随即甩开步子跑了回去,扬起一阵细沙。
小小的屋子本就破败不堪,如今被袭以重击,更是摇摇欲坠。阿扇急匆匆地冲进屋子,便见这样的场景。
炎夏倒在地上,嘴里的血像是流不尽,染在他粗布衣衫上,他的眼眸本是微微眯着的,面上更是毫无血色,像是一阵风便能带走。可是就在阿扇踏入房门的那一刻,仿若心灵感应一般,他抬眼,眸中一瞬间闪过惊喜与慌乱。
而俯下身的那个人,一袭青色长衫,长发作墨绿,垂至脚踝,而他的右脚,此刻狠狠踏在炎夏的咽喉处。
“大长老?!”
太过震惊,以至于她惊呼出声。之后她才于事无补地捂住了嘴,眸子圆睁。
那是鲛人中的大长老,向来以严苛闻名,亦是一直想除去她的人。
“哦?”大长老收回脚,转身看着站在门外的阿扇,眸中是饶有兴致的……杀意。
一步一步,大长老缓缓走向她。而她此刻一动也动不了,逃么?她又怎么逃的掉?大长老都追到了此处,那么叛族的罪名,无论如何都压在了她身上。况且……她瞧了一眼躺在一地血泊中的炎夏,她不能离开,不能……丢下他,丢下家。
“放心。”像是瞧出她心中所想,大长老微微一笑,面上有着一大片细细的青色鱼鳞,“族中是不会将你定罪的。因为你很特别,这样的特别是好事,你总会明白的。”
“大长老,只要你不泄露我的行踪,我愿意这一生都远离海岸。永远不再踏足南海一步。”虽是不明白大长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阿扇还是恳切地祈求道,希望用自己的一生去换他的一生。
“你还是不明白,真是可惜。”大长老摇摇头,眸子微微泛绿,露出惋惜的神情,“鲛人的祖先曾留下了一族天生拥有双腿的鲛人,这样的鲛人身上封印着上古的神力,代代相传。后来这样的血脉稀少,被同化甚多。这样解释,你可明白?”
“天生双腿……”阿扇瞪大了眼睛,所以……大长老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接她回去么?从此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人人躲避不及的怪物了么?可是……她又看着炎夏,难道,要她放弃他么?
“来接你回去的人还在路上。”大长老的话让她有几分疑惑,而后,大长老微微笑了笑,手中出现一把长戟。
“而我,是来要你命的。”
话音未落,那长戟已迎头而来,逼得阿扇不得不闪躲。她并不知道什么上古传说,于是她身上没有半分力量,在鲛人面前,便如人族一般无力抗争。
她凭借着灵活的身形勉强躲过了几次攻击之后,便越来越力不从心。那长戟狠狠击在她后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好像还有骨头碎裂的声响。
她终是倒了下来,手缓缓向前伸去,向着已然昏迷的,炎夏的方向。
大长老踩在她的手腕上,她眉一皱,低呼着,可是手腕与后背的疼痛让她不得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炎夏,目光凄凉。
大长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容狰狞:“放心。”他松开阿扇的手腕,缓缓朝着炎夏走去。
“我会让你们黄泉路上作伴,来世再投胎做一对同命鸳鸯吧。”他狠狠抬起长戟,扎在炎夏的胸膛。
那一刹那鲜血喷涌,染红了阿扇的眼,崩塌了她的世界。
“咦,这里有个人?”
“我本是去拾扇贝的,扇贝没有拾到,却捡到了你。”
“女子及笄,男子弱冠,都是成人礼。成人礼的意思就是……能结为夫妻了……”
她突然很后悔,后悔那一刻没有留下来,留下来听听他的下一句话是不是“阿扇,你能不能,嫁我为妻”。
一口鲜血喷出,她的眼中滚落一颗一颗圆润而明亮的珍珠,散落如尘土。
待到大长老转身之时,阿扇已立起身,眸中冰冷,杀气四溢,身上满是血迹,气势却偏偏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可怖。她一伸手,手中是一柄长剑,长剑的样式极为古朴,甚至连花纹都没有。可是大长老知道,那便是那一族鲛人代代相传的名器,也是他今日赶来的原因。
“呯——”
长剑狠狠击在长戟上,将那虎口震得出血。可她不管不顾,一击之后又是一击,全然不防守,拼了命的架势。
连大长老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换进攻为防守,步步后退。
而阿扇毕竟带了伤,久攻不下,再狠戾的气势也减了几分,况且她第三十八招之后,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炎夏买给她的蓝衣。
大长老趁势,长戟攻上,便要取她性命。
这时却是一道紫光闪过,正巧挡住了大长老的攻势,顺便将他击退了几步。
之所以是顺便,是因为,来的人太过随和。阿扇愣住了,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女子青衣如竹,少有女子将青色穿得如此适合,一头青丝松松束在脑后,插着一枚玉簪,眉眼柔和,唇微微翘着,那一笑,一展颜,眼角眉梢便横生一种无法言喻也无力抵抗的美。她的眸是极致的紫,紫色本是妩媚,却在她眼中温暖与冰凉同生,相生相克一般和谐。
她身侧的男子,白衣翩翩,却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势,就连大长老在他面前,都如同蝼蚁遇上虎群,根本便不入他眼中。
大长老稳住身形,虽是心中郁闷,却不动声色:“我鲛人族处理家事,不知二位因何插手?”并没有情报说这个怪物身边有此等高手啊,若是路过,便请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看你不惯,这理由如何?”女子微微仰起下颌,目光带笑,话虽说得挑衅,可偏偏叫人生不起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