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山是唯一穿越敬天与妖战的山脉,绵延数千里。自古以来翻越梦山的只有那两条道路,一条通往东海,一条通往南海。因此要从敬天来妖战,或是从妖战去敬天,绝无可能从梦山通过。谁也不知道梦山里有什么,去往东海或是南海的人永远都循着古道,没有循着古道的人,都永远消失了。
梦山脚下,唯一的一个茶摊。破旧的雨棚遮挡着初冬的寒风,颤巍巍的老者坐在摇椅上,手中捂着手炉,微微眯缝着眼睛。几桌客人各人喝着各人的茶,场面安静到有些诡异。当颜又暮跨进去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哪儿不对。她回头,朝着破月霜说:“月亮,我们先赶路吧。”
“吵着闹着要休息的人不是你吗?”破月霜揉揉她的脑袋,握着她的肩膀朝着里面走去,仿若什么都没有看见。阿路朝着里面望了一眼,随即决定还是站在外面好了。
当他们走到那茶摊中央的时候,突然起了风,几张散落的破木桌旁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茶杯,虽然没有抬头,可是那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那老者微微睁开眼睛:“哟,来了新客人。”那声音尖利,带着几分讥讽。
破月霜握了握颜又暮的手,抬眸:“怎么,有规矩?”
那老者笑起来,尖刻如玻璃刮蹭,笑罢,才道:“新来的客人倒是识时务。要过这梦山,非得我疏爷的茶汤不可。疏爷的茶汤,便不是那么好得了。”
破月霜回过头:“喂,小子。”阿路愣了愣,看见他的眸光一冷,还是缩了缩脖子蹭了过去。他一把捏住阿路的脖颈,扔给了那老者:“这小子给你留下了,待我回来再来取。”
那老者接住阿路,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却还是小的可怜,他冷笑:“这便够了么?小心你命都带不走。”这只狐狸居然看出他想要的其实是那个小狐狸,故意扔了这小子,是要试探他?可知他疏爷这千年来从不受人试探。
话音未落,一旁桌前的人都站起身,目光中或是冰冷或是炽热,全然是杀气。
破月霜将颜又暮护在身后,颜又暮有些焦急地瞧着他,又有些担忧地看着远远被扔到疏爷身旁的阿路。
“留下那只狐狸,我便留下你的命。”疏爷笑起来,露出两颗大黄板牙,“我还送你茶汤,助你过这梦山。”
“茶汤?我不需要。”破月霜手中折扇束起,唇角勾起笑意,“不过老鼠,你给我记着,我姓破,狐族之破。”
“疏爷管你姓什……什么?!你姓破?!”疏爷差些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推开阿路,冲到破月霜面前,矮小的个子只及破月霜的肩膀,可还是努力仰起头看着破月霜,眼中闪过一道光。
“怎么?还想要我的命?”破月霜微微俯下身,笑容更甚,可看的疏爷却是一抖,小眼珠子乱转:“怎敢怎敢……破小爷有什么吩咐,老鼠马上去办,绝不拖延。”笑话,当初就差点儿被姓破的虐死,他发誓这一辈子鼠族都绕着姓破的走,不想今日却是他自己碰上了。
“我刚刚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么?”破月霜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便要撕了他的脸,“我说,这小子给你留下了,待我回来再来取。”
那疏爷点头如捣蒜,好像晚一刻就要丢了命似地:“好好好,破小爷您放心,放一万个心,这小子我一定好好给您守着,不会掉一根头发丝儿的。”
破月霜回过头,看着震惊得说不出话的颜又暮:“好了,现在放心了吧?我们走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待到那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温暖才让她回过神来,她慌张开口,却不知道怎么发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破月霜没有回头看那一堆震惊更甚的人,只是拉着颜又暮出了茶摊,远远还听见疏爷的声音:“破小爷慢走。”隔了那么远,话音里的谄媚还一清二楚。
颜又暮仰起头,瞧着破月霜望着前方的眼,那双眼中如同蒙着淡淡的雾气,模糊了从前熟悉的笑意,带着淡漠,淡漠下的情绪就再也猜不透。
不知道为什么,颜又暮心中有些发慌,不是面对这广袤的梦山,不是将要经历的未知,而是身旁的人,突然之间的陌生。她微微握紧了他的手,于是他察觉了,垂眸瞧着她:“木头,你知道吗,我原是有个姐姐的。”
颜又暮摇摇头。三百年相伴,朝夕相对,可是对于他的过去,他不说,她从来不问。她向来是知道怎么去做一个乖小孩的,堵住耳朵,忘记好奇,这是阿千教给她的。
“没事了,走吧。”破月霜突然又笑了,像是云破月出,一下子好像回到了之前那个他,像是那样淡漠而微微哀伤的表情是另一个人一样。
颜又暮跟在他身后,偷偷地叹气。原来,也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她的月亮忘记笑,忘记伪装。
而在他们身后,茶摊。
疏爷正躺在躺椅上,却被一阵冷凝的气息惊醒,第一时间便是手中暗器,却无奈发现动弹不了。他睁着绿豆大的眼睛,瞧见面前的人在地上拖出奇异的影子,而茶摊中的其他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唯有那个叫阿路的小子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
他暗暗叫着倒霉,怎么今日里诸事不顺,先是来了破家人,后又来了个煞星,自己这茶摊子还是早日关门算了。
“听说,你熟知这梦山中的事?”那人开口,声音低低的。
“您要问什么,您说,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疏爷被困在躺椅上动弹不得,可还是摆出了一副扭曲谄媚的笑脸。
“关于血刃,你知道多少?”那人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平静的很。
疏爷一顿,眼珠子乱转。
“啊——”
一念之间,阿路竟到了那人手中,动弹不得,面上泫然欲泣。那人很不屑的模样:“这便哭?真给你们断家长脸。”
说罢,一把将阿路扔了出去:“告诉你姐姐,要动那丫头,亲自来。”
阿路听见头也不回,一路狂奔着朝前方跑走,渐渐走远。
“现在能说了吧?”那人笑意狰狞,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说,我说。”疏爷脑门上满是冷汗,“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而此刻,梦山中,萦绕的淡淡雾气顺着飘落的枯叶滑动着,两个人影,循着地上被枯草几乎掩住的道路朝前走着,夕阳如血,落在他们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颜又暮抱住肩膀,抖了抖。初冬的雾气很是浸骨,一点一滴冷在了骨子里。破月霜住了步,手一挥,一顶雪青色的斗篷便落在了她身上,他俯身系好了她脖颈上的绸带,将那兜帽戴在她头上,略带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明明是只狐狸,居然还畏寒,若是让狐族别的人知道了,怕要笑坏。”
颜又暮微微一躲,却没躲得过,于是有些温怒地说:“月亮知道就好啦,干嘛要让别人知道?”
破月霜听见这句话手中一顿,随后直起身,语气依旧:“那你是要我照顾你一辈子咯?那怎么成?”
颜又暮被兜帽遮住视线,仰起头也不能瞧见破月霜的脸,于是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是面上有些微红:“那就……到什么时候月亮不想照顾我了,就不照顾我咯。”
“呆木头。”破月霜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拉起她的手。冰凉的手指在掌心安静得就像她这些年在他身边一样,乖巧得近乎卑微,她的一切好像自三百年前就全然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她的世界,简单得让人叹息。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梦山,梦山。梦山是姐姐的梦,黄粱一梦,一梦千年,失了性命,丢了一切,再没有人记得她,记得她的笑她的好,从此以后,只有他努力活着,才是她活过的证明。
梦山,如今,他来了。
颜又暮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由着他牵着往前走,斗篷挡去寒气,她的手也渐渐暖起来,她紧紧握住温暖的源头,心跳清晰如同便在耳边。
“呵,不知二位这是往哪里去?”
那声音清脆,一如歌声般击破雾气。颜又暮抬眸,便瞧见一个浅黄色浅黄色云裳罗裙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前面,面容秀丽,微微歪着头,瞧着那二人,像是有些好笑般。
“跟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跟下去。”破月霜勾起唇角,“召集了整个鸟族的人来找寻我,让我想想,是谁在鸟族中有如此势力?恩?”
那女子像是被戳中心事般有些恼怒,跺了跺脚:“不用想了,我便是鸟族族长的女儿,我是飞絮。如今你们别想要进这梦山去,还是快快回去为好。”
“哦?”破月霜微微侧头,听见隐隐的鸟鸣声,声声更迭,倒像是鸟族集合,“是那个人啊,那个人怎么不亲自来?看来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是没有妖战重要。”
颜又暮微微皱起眉,是谁?是谁在跟着他们,阻止他们进梦山?她极少出谷,所以也极少有人认识她,除非……除非是阿千找到他们,可是阿千为什么要阻止他们去梦山呢?
飞絮眉一挑:“何必多言?今日我族誓死不让你踏入这梦山一步。”
“很好。”破月霜眸中渐渐冰凉,冷冽的笑意在那妖冶的脸上显得几分令人心颤的美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