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思」
鸣皇二十二年。
“本宫以为,余乔二人上欺君,下损民,证据确凿,应当处以极刑。其亲友知而不报,该当诛连。”扶疏身着一袭如雪的白衣,傲然立于朝堂之上,冷漠的看着满朝文武,勾起谑笑的嘴角,说出早已编好的话。
当她如同讨论天气般说出此话,满朝文武皆为之一颤。
众臣二话不说赶紧跪下求情,这样的株连之法谁知道会不会把自己也连进去。
再说这两家人加起来要两三百人了,再加上受牵连的官员,这般诛连之法是要让王都血流成河吗?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好了。”傅晟看着满朝皆是求情的声音,不由恼怒,皱眉喝道,“本皇知道该怎么做,暂将一干罪人打入天牢,等候处罚。”拂袖离开朝堂。
众臣子纷纷举袖抹汗,成群结伴的离开,不约而同地选择对扶疏退避三舍。
扶疏嗤笑,这可是你们皇的意思,实是怪不得我。
次日一早,旨意下达。
大将军乔越,手握三军威慑朝野。竟私屯兵甲、藐视皇权。其女贵为四妃之首,滥用皇家之威包庇娘家,着实可恨。
乔妃赐死,大将军府抄家,一干在案亲友,酌情发配边关苦役或斩首。
丞相余贺,门生遍地,权倾天下。竟敢收受贿赂、欺君犯上、滥用职权倒官卖官结党盈私之罪。其女余妃,念洁身自爱,对此事并不知情,且多年服侍本皇尽心尽力,特免株连之罪。
这一旨圣意令朝野震荡,却无人再敢说一字。
至此,余乔两家这两股几乎可以压制君王的势力终于瓦解。
话说乔妃伴君五年,手段也不尽低劣,只可惜心思不慎缜密,终是败在了余妃手上。
而这乔家和余家则是败在了一个他们完全想不到的人手上。
呈上乔余两家的罪证般般,条条件件证据十足,欺君、结党、杀忠、贪污等种种罪状大小不依。
更是以决绝的姿态,狠戾的手段,和骇人听闻的妖术将两家的势力压制到一分也动不得。
乔余两家共五十四名亲属被斩,结党之辈连累亲属共八十三人被斩,此番被发配边疆苦役一百三十一人。惩处七十五人。
扶疏,这个名字在朝野上给众人带来的惊艳,让天下人胆颤。
「旧情」
层层看守的瑶华殿里空空荡荡的,昔日的宫人要么被调去别处,要么被累及抓去,不过一天的光景,就从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变成了冷冰冰的囚牢。
扶疏站在殿外看了许久,恍惚间想起余妃入宫那年与她的第一次相遇。
丞相之女余瑶,十六岁入宫,一入宫皇便跳过次等品阶,直接许了妃位,何等荣耀。
那年扶疏不过十岁,正是长卧病榻的时候,从宫人嘴里听得了这个消息倒是无甚感觉。
当今鸣皇仅在即位后娶得一妻封为后,生得二子,此后再不曾纳过一个妃子,这事已是天下皆知。世人皆道皇是痴情人,对后用情之深可感天地,却不知作为一个皇,即便他想为一生只娶一人,旁人也不会答应。
满朝臣子哪一个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往他身边送,等得了宠就可以给自己巩固地位。
那些个辖区远住的远的大人眼不见心不烦,可这些府衙在皇都里的臣子们的烦可不好逃,一日一朝见他们就一日拿此事来说,虽说是皇的家务事,可坐在这个位置,哪里能有私事,私事也事关天下,也是大事。
于是乎,这几年死扛,也终于扛不住了。
不就是纳个妃吗,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个名分,宫里寝殿多的是,随便挑一处打扫了把人往里一放就万事大吉,这就是傅晟此刻的心思。
不过,扶疏倒觉得没这么简单,既然开了头,以后怕是都不得安生了,不过,只要不扰了自己就成。
果然,没过几天大将军的女儿也进宫了。
只是,听皇封的这妃号就知道有多敷衍,余妃、乔妃,不过是拿姓冠了个头衔而已,真是想来都是失笑。
扶疏没想到这两位封妃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来探望自己,听到婢女的通报后倒是愣了许久才让去请进来。
一进门就扬着嗓门装腔作势的女子只一眼扶疏就看出是那位乔妃,真真是随了她父亲桀骜不驯的性子,一样的让人生厌。
于是扶疏并不搭理她,倒是对看上去颇为文静打从开始就站在自己榻边面色温柔的女子心生好感,不由出声问道:“这位是余妃娘娘吧。”
余瑶忽听扶疏问她,也是一怔,而后柔柔一笑:“正是,闻公主凤体抱病,特来探望。”
扶疏点头,果然是丞相的女儿,知书达理的很。
一旁的乔妃见见扶疏对自己说了半天的好话爱答不理,偏生对那一言不发的余妃和颜悦色,立时心生不快,口气也变的刻薄起来:“我说姐姐,咱们这位公主抱病在床已有数月,以前怎么不见你特来探望呀?”
别说余妃了,就是扶疏听着这话也是不痛快,她最不喜旁人拿自己说事儿,偏这乔妃不知死活,当下笑问:“喔?乔妃也听说了吗,之前怎不见您大驾光临呢,也陪本宫解解闷儿啊。”
乔妃在家时被娇宠惯了,一时未听得出扶疏话里的意思,只当扶疏真觉得自己多担忧她病情于是心向着她了,得意的扬着下巴回答:“那是,公主病了的事别人不知道本宫还能不知道吗,只是这宫门不好进啊,父亲怎么都不带我来,也就没办法来探望公主了。”
扶疏听得心中冷笑,不打算再开口。
倒是余瑶不深不浅的一笑,淡然说道:“皇宫内院岂是我等可以随意进入的,如今入了宫,自然要来探望。”
乔妃斜了余瑶一眼,凑到扶疏床边坐下,继续找话亲近:“听说公主是前大将军的女儿,不知是真是假啊?”
一旁的余瑶闻言皱眉,心道这余妃真是会挑不痛快话。
果然,扶疏眼神一冷,淡淡的说:“前大将军如今已有四十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现都已出嫁,本宫从未听闻他还有一个女儿。”
乔妃却不知看人脸色的道理,极力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可为什么外面会这么传呢,莫非公主的出生是不可说的?”
“乔妃妹妹!”余瑶眼看扶疏脸色越来越难看,心知这个话题已经触及这个孩子的底线,不由出声阻止乔妃,“公主的身世她自己也许都不清楚,毕竟进宫的时候年纪尚小,妹妹何必苦苦追询,若非要问个明白,不妨去问陛下。”
乔妃猛地遭她这么一喝,先是吓了一跳,后是怒由心生,当即起身反击,“我与公主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乔妃娘娘。”扶疏突然出声,吓得乔妃一愣,余妃也皱眉担忧地看过来。
扶疏抬眼看着乔妃,浅笑的没有温度:“本宫是姓花,不过,却是父皇赐的。所谓身世如何,本宫确实不清楚。如余妃娘娘所说,你若非要知道,就去问父皇吧。”
乔妃此时也知道情势不妙了,想要挽回扶疏却不给她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来人啊,送乔妃娘娘。”
乔妃咬着嘴唇怨恨的瞪了余妃一眼,兀自拎着裙角扭身出了门。出了门还忍不住丢下一句“来历不明的杂种”,气的扶疏差点犯病。
余瑶在她床边坐下,温柔的把她紧握的手握住,安慰道:“她就是这脾气,公主千万别往心里去,反倒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扶疏顺了几口气才抬眼看她:“也是我沉不住气,倒是你,为什么帮我?”
余瑶抬手将她散落颊边的发拢至耳后,笑的温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被爹娘保护的无忧无虑,而你,却已经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中经历了那么多,同龄人所拥有的快乐我在眼中一点都没有看到,你懂的是这样的年纪不该懂的,承受的是这样的年纪不该承受的,如此,我如何能看着你再被人欺负,那岂非恶人所为。”
扶疏静静地看着她说完这番话垂眸不语,久久才回:“我累了,你回去吧。”
余瑶听了也不生气,小心的将她的被角掖好才悄声离开。
扶疏看着她的背影深思了许久才轻声自语:“谢谢。”
那以后,乔妃与余妃和自己的矛盾越来越大,宫中开始流传更多有关她身世的流言蜚语,想也知道是谁挑唆的,扶疏只当没听到,倒是余妃,越来越关心她,为这事特别去禀报了父皇,拿了旨意禁止宫中非议此事,屡屡严惩多舌之人,让她清净了许多。
这些恩情,扶疏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这次,她受难了,自己如何能袖手旁观。
拿定了主意当即折了回去找傅晟,必要保她一命。
御书房里,傅晟等她说明来意后斟酌了良久才回道:“朕知道她与她父亲不睦,定不会狼狈为奸,既然你都开口了,朕岂有不允之理。”
扶疏松了口气,微微俯身谢恩:“谢父皇。”
“不过……”傅晟眼神转了几转,低头朱笔在那折子上批下大红的斩字,边随意的说,“十日之后,由你亲自监斩。朕怕,再出什么枝节。”
扶疏猛然抬头,面上处变不惊心里却已经翻起了千层浪。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的回答:“儿臣接旨。”
十日后,所有在案主犯从犯和他们的直系亲属同判斩立决,其余牵涉在内罪不致死者从轻发落,由掌刑司惩处。宫妃乔氏与其父狼狈为奸,于宫中嚣张跋扈,品行不端,赐毒酒一杯,死后不得入皇陵。
已查明宫妃余氏与其父所作所为并无干系,此前毫不知情,平日品行端正,为人亲善,侍驾之侧尽心竭力。特免诛连,仍旧保有妃位,与往日无异。
行刑之时由扶疏公主亲自监斩,以正皇威!
扶疏脊背僵直地站在监斩台上,身旁是同来的监斩,台下是围观的百姓,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鲜红的褥裙,同色的薄纱覆面,和血一样的颜色,耀眼夺目。
她要记住这一天,同时也让所有人记住这一天,这不就是那个人想要的吗,那就成全他。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刽子手们摩拳擦掌,直到最后一刀落下后,才一刻也不多留地转身走下监斩台。
用血流成河一词来形容那场面一点都不为过,扶疏避过台前绕道而行,实在不愿再看一眼那样的场面。
直到上了马车才摘了面纱,紧紧捂着胃露出一脸不适。
鲜红的衣裙衬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让一直陪同在侧的七月看了心都揪在了一起,回身去跟驾车的追命交代:“别从那前面走了,咱们绕道回去,主子不舒服,路上走稳点。”
一直守在马车上的追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也知道扶疏受不了,本就有这个心思了,听了七月的话也不多说,直接调了方向驱马离开那血腥之地。
扶疏靠在车内的小榻上闭着眼睛强忍不适,奈何眼前总是那抹不去的冲天血光,呼吸间仿佛还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胸口堵的厉害,胃里有灼痛感,若非七月握着她的手不断的传送精气她早就撑不住了。
七月坐在她身旁一脸凝重地守着,不久就见她头一歪昏睡过去,这才叹了口气。
手上收了精气扶她靠在自己怀中免再受颠簸之苦,看着她紧皱的眉头、苍白的脸色,手里她的手冰冷的没有温度。七月压住心底的丝丝疼惜,吐出一句温柔呵护:“睡吧,好好睡一觉,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放心,我会陪着你。”
想起她接到那道旨意后难看了一整天脸色,七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还是没有护好她。在看到她面纱下那样苍白痛苦却又极力隐忍的脸色时,那一刻,他真的有想要杀了那个人的冲动。
但是,他忍下这份冲动的同时,也明白了,她心里该是忍着怎样的苦,而她平日淡然随风般的性子,又时用怎样的坚强来养成的。
她只怕是很恨吧。
思及此,心里斗然升起一股怒气:傅晟,你这般逼她,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