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不可说。」
暖阁里,四人同坐,却无甚气氛。
傅邵逸臂腕里抱着那只捡来的兔子,用另一只手理着它雪白的绒毛,不厌其烦的神态。
傅邵青手里拿着一本从莫百画那里借来的棋谱,全然一副深陷其中欲罢不能的模样。
莫离凇则是一手捏着长笛,一手拿着乐谱,不时的摆弄来摆弄去的练习指法,神色及其专注。
扶疏散漫地窝在椅子里,她正在做的事和其他三人相比之下显得非常的……不务正业。
她在抱着茶杯数上面印花的瓣数,而且数的不亦乐乎,数了一圈又一圈,总也数不清的样子,让躲在窗外偷窥的七月十二分的无奈。这般事不关己,莫非她忘了是她把这几位请过来的?
扶疏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似乎是总算把花瓣数清了。
傅邵逸听见她刻意弄出的声音,嘴角轻扬头也不抬的说:“数到满意了?”
扶疏闻言偏头看过去,微微一笑:“恩。”
她一直重复去试一件事时并不是她做不好,而是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这是一个不大好的习惯,不过也没多大坏处,因为她一般只在小事上会任性的较真儿,就如这次。不过,却不知是何时这个习惯被他知道了。
又抚了两下兔毛,傅邵逸笑得眼睛弯弯:“那还不说说,把我们几个叫来所为何事?”
另两个人这时也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同样疑问的看着扶疏。
如果,她是闲得无聊……今日就要犯众怒了。看看看看这几位忙的,连应邀都要带着家伙……
扶疏在心里松气,还好自己今天不是没事找事的。面上气定神闲地看了看其他三人,微笑道:“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大哥和青弟,你们想在这里留多久?也问问四公子,贵府愿不愿意容我们再打搅些时日?”
不约而同的,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傅邵逸,看得他皱眉。
未及思考却已经看了过去,意识到的时候方才赶紧收回目光,莫离凇捏着长笛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留多久,是啊,能留多久。他是谁,他怎么会在除了皇城外的哪一处停留太久。
傅邵青却是暗叫糟糕,莫百画那儿还有那么多好东西,都还没看过呢……可是他们已经在这儿呆了小半个月了,加上在青城和白城的三个多月和路上耗费的时间,距离宫已过了四个月不止,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归期却还未定,怕到时父皇该要生气了吧。
傅邵逸皱眉思索着,出来时间确实不短了,四方城池他已是走了三方,就差玄城还未涉足,只剩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去,过年前父皇定要将我召回,那就去不了了。可是,莫离凇……
“我们后天启程。”傅邵逸最终咬牙说道,转眼看到傅邵青一脸吃了黄连的样子,微微叹息,“青弟,如果你不想走,可以再留几天,只要不误了给父皇拜年的时间就好。”
“谢谢大哥。”傅邵青一听这话,立刻喜上眉梢,“我跟百画讨教完马上回去。”
扶疏听了他的话,不由蹙眉。扭头向傅邵逸看过去,果然生气了。
傅邵逸皱眉看了傅邵青一眼,轻轻地应:“恩,那就好。”心里却是恨铁不成钢:整天就知道钻研琴棋书画,却不会学学如何处理事情和领导他人,长此以往如何能成大器,就算自己帮他,他又如何坐稳皇位。
扶疏不经意地和那兔子对视了一眼,抬眼看去,回道:“我也想多留几日。”
傅邵逸其实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说,用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随你,高兴就好。”
扶疏毫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微微一笑又看向莫离凇,满眼复杂的笑意:“不知四公子愿不愿意容我们呢?”
莫离凇忽听她说到自己,微微一愣而后风清云淡的回答:“自然不会,殿下想住多久都可以。”
扶疏点头深笑:“那就好,多谢。”
「明日我就要走了,你愿不愿与我同去?」
七月尾随莫离凇来到傅邵逸的屋外,眼看着人进去后门便关了,竟露出邪恶的笑容:有戏!
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外,指尖轻点窗上虚空开了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洞,刚刚好可以清楚的看到屋里的情形。
话说莫离凇被傅邵逸着家仆召来,一进门就看到傅邵逸负手站在那儿仰着头看挂在墙上的画,也不知那画里有什么好看的,那么吸引他。
莫离凇见他听到自己进来也不回头,感觉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不自然,只得拱手施礼,开口问他:“敢问少君找在下来所为何事?”
傅邵逸盲目的望着墙上的画,却是一点没看入眼,此刻心中是无比挣扎,哪里有心思看画。知道那人已在身后,却是不知怎样回头面对,那话,该不该说……
莫离凇见他不转身也不开口,不由觉得奇怪:“少君?”
“不要再叫少君了!”傅邵逸忽然转身,皱眉看着他,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阴郁的表情。少君,这个尊贵的称呼,为何从他口里喊出来就那么刺耳,让人生气。
莫离凇被他猛地这么一呵斥,神色微怔,随即皱眉。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不叫就不叫,我还不乐意叫呢。
“是。”心里在怎么想也不能真的说出来,人家可是少君哪!莫离凇无奈的在心里不屑,脸上恭敬地问,“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殿什么下,也不准叫!”傅邵逸十分怄火。
莫离凇无语地闭上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要叫什么?”
傅邵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在袖子下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把莫名的火气压了下去。
“莫离凇,我许你叫我的名字。”
“恩?”莫离凇惊讶,这是什么情况?莫非他吃错药了?又或者……
等了好久,他却还是没反应,傅邵逸是既尴尬又恼火:“怎么,你不愿意?”
“啊?”莫离凇从走神状态里被某人散发出的怒气波及,急忙回神,“没,没有没有,这是在下的殊荣,在下这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莫见怪,莫见怪。”
傅邵逸明知他是故意羡媚,却还是听着不舒服:“算了,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傅邵逸张了张嘴,还是觉得说不出来,心下更是烦躁的很。
莫离凇见他今天这么奇怪,心里也是没底:“到底是什么事啊?”
把心一横,傅邵逸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开口道:“明日我就要走了,你愿不愿与我同去?”
“呃……”,张口结舌地看着对方,莫离凇失态了……“我为什么要与你同去啊……”
“你不愿?”傅邵逸眼神发冷,好个不知好歹的莫离凇,本君开口也敢不从。
莫离凇鬓角发凉:“在下没理由要陪同吧……”
“没理由?”傅邵逸看着他,忽而冷笑,“那这个理由算不算?”
“恩?”莫离凇莫名的看入那双眸子,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微微发亮,映出自己的影子,而自己就像陷入了那一泓幽潭,越陷越深。
唇上微凉地触感惊醒了他,才发现自己的下巴正被那人以两指捏住,而那人竟低头将唇覆上他的,眸半瞌,神色恍惚。
「想不到你喜欢这样的」
一路走来凉风瑟瑟吹,扶疏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披风,揉揉泛红的鼻头,抬眼看到莫离凇的院子就在前面,便乐颠颠的跑去讨杯热茶喝,到了门前才从丫鬟口中得知七叶被她那个别扭的大哥叫去了。
继续顶着冷风往自己暂时落脚的客房赶去,却凭得想起初见七叶与大哥在一块儿时的情景,总是忘不了大哥看他的眼神,又喜欢又讨厌,有恨!蓦地打了个冷战,兜头往另一方向奔去。
“大哥……”扶疏推门而入,看到屋内的人后微愣。
傅邵逸猛的将怀里的人推开,冷眼看着他撞上桌角摔倒在地,满眼讥讽不屑。
看了看坐在地上捂着被撞的胳膊一声不吭的莫离凇,扶疏皱了皱眉:“大哥何时变得如此粗鲁了?”这么急着推开,方才又是在做什么?呵呵……有趣。
傅邵逸抬眼看向她,毫不掩饰的讥讽道:“疏儿可是心疼了?”
“心疼,当然心疼了。”扶疏笑眯眯的回了句便弯着腰去扶莫离凇,细心的避过伤处将他扶起,“四公子,既然他对你不好,那就跟我回去吧,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好不好?”
莫离凇抬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猜测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哼~”这边傅邵逸青着脸冷哼出声一眼从扶疏身上扫过,却是狠狠盯着靠在扶疏身上的人眼神阴郁,“疏儿喜欢他怎不早告诉为兄,也好早成全了你们。只是为兄是真没想到你竟是喜欢这样儿柔弱的……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被你给拒了。”
手被莫离凇忽的握紧的手被抓的有些疼,扶疏看了被她揽在怀里的他一眼,对着傅邵逸笑意盈盈的说:“四公子的好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不好求大哥促成,只望莫再欺负人才好。”大哥,妹妹我可是很好奇你这次是走眼了,还是动心了呢?
欺负?傅邵逸有些恼怒的看着一脸笑意的扶疏和靠在她身上的莫离凇,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烦躁,移开目光冷冷的说:“那就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看着就心烦。”
扶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而一笑:“不会了,明日大哥就要走了,你们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见了。”只要你不再回来。
听到她的话,傅邵逸和莫离凇皆是一愣。
半晌,莫离凇犹一句话也说不出,傅邵逸毫无感情的一句话让他脸色一白。
“如此甚好,请吧。”
扶疏反手握住莫离凇冰凉的手,呵呵一笑:“那么大哥,回见。”一手自背后揽过扶住另一边肩头,瘦弱的莫离凇仿如被她揽在怀里的美娇娘,扶疏兀自挑挑眉为自己的想法失笑,摇摇头扶着他出了门去。
看着二人相拥而去的身影,傅邵逸皱紧了眉头,不多时屋里传出瓷器摔碎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怒吼:“扶疏,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扶疏轻轻松松的拥着莫离凇走在凉风嗖嗖的小道上,直接无视了膛目结舌的丫头小厮,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传过来抵消了不少低温,脚步便越来越慢……
莫离凇嘴角微勾,确定身边的人正在跑神儿后,抿抿嘴开口道:“公主殿下,你身上怎么如此冷?”
“恩?”扶疏自进门那一刻看到的情景中抽出思绪,恍惚的看着莫离凇,半晌才想起他问的什么,顿时尴尬不已:“咳咳……这天凉,风冷。”
莫离凇抬头迎风,感受了一会儿才说:“方才在屋里你扶我时便是这般凉,屋里可是没有风的,而且这风也不是很冷……”今天的太阳很好呢,该不是在怕吧……那样的哥哥旁人会怕是自然,只是放在这扶疏身上就不大可能了……
扶疏眨眨眼,挤出一个没了眼儿的深笑:“我体质偏冷。”
莫离凇又笑了:“偏冷?不止吧……”都快赶上冰了,自个儿这会都跟着发冷了,真不知她“我还畏寒,非常畏寒。所以我们快点走吧……”扶疏急急的搪塞他,脚下加快。
“可是……”莫离凇浅笑,“这好像不是回我那儿的路,也不是去你那儿的路。”她时而四平八稳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一会儿又冒失迷糊的如一个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儿,连男女之防都不放心上,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恩?”扶疏扶额暗自呻吟:这点冲击都受不了了吗?哎……“四公子,莫急,这就送你回去啊。”
莫离凇心中暗道:急的是你吧……
飘絮楼,莫离凇的住处,高三层,院中稀稀疏疏的种着几棵桂树,一树冰雪的样子,清雅极了。
莫离凇的房间,扶疏不客气的躺在躺椅上,还不忘扯一条薄被盖着。
莫离凇就坐在一边,一双清澈如琉璃般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假寐的扶疏:“你是真的很怕冷啊。”
“恩。”她懒懒的应。
“所以方才一路上才刻意抱着我取暖?”
“恩”刻意没有吧
“哦?真的是这样?”莫离凇眯起眼看着躺椅上的人,嘴角微勾。
“恩。”扶疏依旧懒懒的答,声音含糊不清,不知在想什么。
莫离凇挑眉,刻意的问:“恩?什么?”
扶疏如梦初醒:“额……那个也不全是……你受伤了嘛,我扶你的。”
莫离凇垂眸:“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再抬眸,那人已站在眼前。
看着眼前美丽的面容,莫离凇恍恍惚惚的这样想: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扶疏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眼,他微微一颤便任由她碰触,她开口,声音轻的仿佛怕吓到他一般:“你的眼睛真漂亮。”
紧了紧手掌,莫离凇眼中浮现一丝苦笑,垂眸说道:“是吗?我倒希望它普通一点的好。”
扶疏的手顿了顿,浅浅的笑开了:“你在意他的想法是吗?”
颤颤的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惹人怜,他故作不解的开口:“他?是谁?”
扶疏微笑着用手指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轻轻的回答:“四公子,我进门时好像听到他说要你陪他同去”
闻言,再次想起那人,有些怔仲的莫离凇勉强扯出一丝笑:“为何陪?”
扶疏看向半掩的窗外,有些失神的说:“你当真不知道吗?他喜欢你。”
抽了口冷气,莫离凇仓皇的笑着:“怎么可能。”
扶疏回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针对你,只是因为不想承认心中的想法,会在看到你和别人亲密的时候莫名生气是嫉妒,我不信我这外人都看得清,聪明如四公子你会不觉。”
“我非断袖。”莫离凇脸色不好地看向她,“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这种事传出去第一个毁的是他,他怎么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扶疏,你是不是太聪明了呢,你只是一个女子,太聪明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
勾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扶疏问道:“你怕了?”
眨眼,莫离凇摇头:“不是。”
扶疏轻叹,拍了拍他的肩:“罢了,随你吧,这本无我无关。”
莫离凇却沉默了,忽又笑起来:“殿下何必为旁人操心,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还有你的人。”
伸手揉着他柔软的发丝,扶疏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与你哥哥深交,我是把你当弟弟疼的。而且,另一个可是我哥哥啊,要不我才懒得找事。”
弟弟?莫离凇笑了,点头:“如果你可以做我嫂嫂就好了。”二哥很喜欢她的,只可惜她似乎无意。不过大哥还是有戏的。
无奈扶额,扶疏无不惋惜的说:“可惜了。”
“什么?”
“可惜我做不了你嫂子。”
“呵呵……世事难料,别说得那么不留余地。”
“算了。我可以做你姐姐啊……”
“你年纪似乎比我小。”
重新躺回椅子里,扶疏眨眨眼一本正经的说:“年龄什么的不重要。”
学着她扶额叹息的模样,莫离凇失笑:“就算他在江山与我之间选我,我也不会选他。”
“是吗?”扶疏失神的接道,“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莫离凇眼神迷离的飘向半开的窗外,似是不曾听到。